”太上皇搖搖頭,一行淚水從他佈滿皺紋的眼角緩緩淌下,他眼睛並未望著李成器,只是喃喃自語道:“是我錯了,阿月,是我錯了……”
皇帝與太上皇車駕回宮,一早太上皇便要去宋王府,皇帝知道隱瞞不過,也未叫人阻攔,只是想起太極宮便有些鬱悶,命鑾駕一路向東,回大明宮居住。進宮后皇帝換了身衣裳,也不用飯,拿過積了幾日的奏章看,身後響起輕輕的腳步聲,皇帝抿嘴微微一笑,繼續低頭不理,一雙溫軟小手已罩在眼睛上。
皇帝笑道:“是芸芸。”
高力士在旁撇了撇嘴,心下大是不以為然。他初時不解,以皇帝的性情,為何會喜歡上那武家女子,只是皇帝第一次叫武靈芸“芸芸”時,那音調略一滑,讓他恍惚中聽錯,打了個寒戰,依稀明白了皇帝的心意。他帶著幾分不屑,又懷著憐憫看皇帝將他無處可用的柔情,傾瀉在這不解人事的女娃兒身上。
武靈芸嬌嗔地將手放下,不忿道:“你也不會哄哄我。”皇帝溫柔的目光停在武靈芸的雙丫髻上,笑道:“這裡不是你來的,快回去。”武靈芸道:“我沒有地方去。”皇帝詫異道:“力士沒給你安排住處?”武靈芸搖頭道:“我不要去那裡,離你這麼遠,周圍的人都不認識。”
皇帝心中微微一酸,也就不忍再趕她出去,只是眼前有一樁事卻要辦,他對高力士道:“命張說草詔,藩王出任外官乃高宗朝故事,國中幾個親王俱已大婚開府,不宜都留居國都。此番先讓大哥、守禮、成義先出去吧,讓姚崇宋璟他們選一選地方,國之屏翰,不要離長安太遠。”
高力士心下一震,不料皇帝突然決定要命幾個親王外刺,也不知太上皇那邊知道了,又會是怎樣風波。他正要答應,皇帝又笑道:“另一件事一起辦了,大哥的封號是當時韋庶人給的,太不吉利,這次索性改了。”他拉過一張紙,沉吟一下,揮毫寫了一個字,遞給高力士道:“讓他們按這個字擬詔。”
高力士見紙上墨跡淋漓,唯有一個大大的“寧”字'1',明白了皇帝的意思,躬身道:“喏。這個字,也給寧王殿下看麼?”皇帝一笑道:“大哥是聰明人,不必多此一舉。”高力士便領旨去了。
高力士去後,皇帝方拉了武靈芸的手,讓她坐在自己腿上,低聲道:“你要是在宮中寂寞,想一想有什麼熟人,朕調過來此伺候你。”武靈芸搖頭道:“湯泉宮的阿姨們對我不好,我不要她們——也不知道當年帶我那些阿姨們,現在都到哪裡去了,是在神都還是在長安。”她忽然輕輕嘆了口氣道:“她們只怕早記不得我了。”她年紀雖小,但這一聲嘆息,倒像經了幾代人事的滄桑,皇帝有些憐惜地撫撫她的髮髻,道:“倒也好,了無牽掛。”話一出口,自己又是微微一驚,望著武靈芸出神。武靈芸格格嬌笑道:“我有三郎表哥啊!”
皇帝亦報以一笑,他聽說朝中重臣都很反對他將武氏之女收入後宮,卻真捨不得這個女子。她從腥風血雨的三朝走過,身上居然還是纖塵不染,他需要這樣近乎痴傻的單純,幫他忘記那掛著鮮血的微笑。他終究也是人,也需要找個什麼人來愛護,便只好是這個毫不相干的人了。他對著不知所蹤的回憶輕柔地呼喚:“芸芸,芸芸。”
命寧王李成器出任岐州刺史的聖旨,第二日到達宋王府,李成器還不能起身,元妃著朝服幫他接旨謝恩。她帶著聖旨進入寢閣,李成器已經聽人稟報,見到她歉然一笑,低聲道:“是我連累了你。”元妃忍了半日的淚水終於滾下,泣道:“你的傷還沒好,怎麼能上路。”李成器淡淡道:“坐車就是。你回母家住幾日吧,這一走,怕是有一年半載不能回來。”元妃搖頭道:“我不回去,殿下這裡離不得人,這麼大個家要搬,我也走不開。”李成器澀然一笑道:“身外之物,還有什麼不能捨的。我身子好多了,你回去吧,趁著親人還在身旁,團聚一時是一時了。”
元妃流淚搖頭,哽咽中鼓了半日的勇氣,才顫聲道:“殿下,從此後妾只有你了。”他是她的夫郎,他的良人,是王安豐婦口中的“卿”,是他們北朝小曲裡的“歡”,他的名字叫李成器,他的小名叫鳳奴。他有這麼多的稱呼,她卻只能叫他殿下。
李成器懷著歉疚的憐惜望著眼前的女子,她仍舊是青色鈿釵衣,高髻上戴著滿是珠玉的花冠,她在這一身華貴無比的枷鎖下不堪重負地顫抖。讓他想起他們成親當日,也是金碧輝煌包裹著一個膽怯的女子,因為太多的裝飾,他只知道她很美,卻看不清她的容貌,以至於只要妻子不在面前,他拼命去回想,她的面容仍是如同隔著煙水般模糊不清。可是這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