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辱、卑賤、貧窮、孤零、愛別離、求不得,這些凡人日日相伴的東西,憑什麼他就能避免。皇帝知道薛崇簡從未有意傷害過自己,卻仍是想在他身上傾瀉自己二十年來的怨恨,那些人都不在了,能承擔他怨恨的只有一個薛崇簡。
薛崇簡自己也覺得詫異,他萬料不到這個時刻,他的身軀還能如此明晰地感到痛楚。他支撐著最後一分力氣,將身子挪到牆角去,倚牆而坐,閉上雙目靜靜忍受腹內火燒一般的痛楚和漸漸襲來的虛弱。他忽然明白了一些佛家所說的色相皮囊的含義,原來只要有這個皮囊在,他的魂魄就不得解脫。他心中倒也並無多少焦急,他知道過不了多久,他所有的痛苦都會結束。天地最殘忍,降下這麼多痛苦來,天地卻又最慈悲,無論怎樣的痛苦,都有終結之時。如草芥芻狗一般的眾生,所能做的,無外乎忍受與等待。
待薛崇簡慢慢閉上雙目,皇帝抬抬手道:“叫內侍省撥些車馬,讓他娘子和他一起走。嗯,他身邊的近侍僕婢,選五個跟著,他府中的細軟,讓你的人檢查一下,無違礙的可以帶一些去,大概——”皇帝尋思了一個數目,道:“二十萬錢吧。差不多夠安個家了。傳話給蒲州刺史,不必為他,但他的交遊行蹤一定要報與朕知道。”
高力士忙連聲稱諾,皇帝道:“立刻打發他啟程,一個時辰後,朕要他出春明門,錢財以後再送去也可。你就辦這個事,先不要隨朕回宮了。”皇帝說著轉身便走,高力士又追了兩步,道:“宅家這就要去見太上皇麼?”皇帝“嗯”得一聲,高力士想到他們父子兄弟相見,還不知是什麼個情形,心中沒來由一陣酸楚。他張了幾次嘴,只得向跟著的內侍交待:“仔細撐好了傘,莫讓風雨犯了宅家。”
作者有話要說:近日有個人對我說,原來他才悟到,人連死的自由都沒有的。人活著也是一種堅持,未必堅持得快樂,但堅持至少可以給自己和親人帶來希望。被埋在地下的礦工可以堅持那麼多天,牛郎織女堅持了這麼多年,我們也該為一些希望堅持下去,好比火車不撞,飛機不墜;食品不毒,房價不貴;公平正義,和諧社會。
注:
'1'僧人慧範是華嚴宗三祖法藏法師的徒弟,華嚴宗之發祥地為終南山至相寺,法藏在武則天一朝備受推崇,曾被延請入洛陽宮為武則天講華嚴經、
'2'李世民:《望終南山》
'3'則天朝,法藏常於御前講經,一日,則天茫然未解,法藏乃指殿上金獅子為喻,號《金獅子章》。那是一段很精彩且簡介易懂的比擬,讓人對緣起、色空等佛家學說有頓悟之感。
'4'魔王波旬,多次破壞佛法,但最終經地獄得度,有點像西方的撒旦。
'5'全唐文:復薛崇簡官爵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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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八十九、雙燕雙飛繞畫梁(中) 。。。
皇帝進入百福院中,兩個太醫正坐在廊下避雨閒話,見到他慌忙跪下,道:“陛下萬年!”皇帝抬手壓了壓,示意他們低聲,問道:“太上皇聖躬如何?”一名太醫回稟道:“今日復見起色,已經大安了,太上皇原是那晚淋雨受了風寒,且又憂思過甚,至有此症。眼下節氣風寒倒易發散,只是心中憂思還需慢慢開解,才得痊癒。”皇帝沉吟了一陣道:“把那日安神的方子藥量加重些,再煎一份預備著。”太醫道:“如今正需徐徐調理,無需加重藥量……”皇帝面色一冷道:“朕是求教你麼?”那供奉嚇了一跳,深悔自己多嘴,忙縮起脖子道:“喏。”
他們說話聲音雖低,裡頭太上皇業已聽見,忙支撐起身道:“三郎來了麼?”李成器匆匆迎出門來。皇帝換上一副笑容,上前阻住李成器行禮,道:“這三日朝中事太忙,缺了定省,有勞大哥了。”李成器顧不得閒話急,道:“爹爹心急如焚,姑母下山了麼?”
那日退朝後,李成器便被送到此處照顧太上皇,兩日間羽林將百福院圍得嚴實,他與太上皇俱難與外間通訊息。屢屢讓人去請皇帝,又總回稟說皇帝忙於處理逆案,待大事一畢即刻前來,這一句“即刻”將李成器父子在院中困了兩日。皇帝略打量李成器一眼,見他眼下兩片深深青影,面色也蒼白之極,想來他這幾天既要服侍病中的父親,又要憂心外間,必然心力交瘁。他微微一笑,輕輕挽起李成器的手道:“大哥隨朕進去說話。”
他們入內,見太上皇被宮人扶著要下榻,兄弟二人忙上前扶住,皇帝在榻邊跪下,道:“兒子來遲,罪該萬死。”太上皇急道:“太平現下在哪裡?若是她不便進宮,讓我去看看她可好?”
皇帝見榻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