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騷壇牛耳,朝中宴席上總少不了蘇李詩賦,薛崇簡倒是和他時常相見。李嶠汲汲於功名,中宗在日阿諛韋氏,中宗歿後與宋之問同投母親門下,賴以活命,只是此人八面玲瓏,與母親皇帝都算親善,薛崇簡鄙薄他為人,素日並無交情。他在此處遇到李嶠,畢竟驚詫,道:“李先生,你怎麼在此處?”李嶠枯槁面容上掠過一絲苦笑,道:“我被貶為滁州別駕,途經此地,聽說此樓是公主當日修葺,想來看看……”他見薛崇簡神情漠然,又慚愧解釋一句道:“公主於我有大恩……”他往日在朝堂上口含珠璣如潘江陸海,今日每說一個字,似乎都十分忐忑艱難,說得一句,便又咽下了。
薛崇簡這才知道鸛雀樓與母親有如此淵源,他的眼神緩緩掃過樓上來往諸人,他們大都身著遙�凼忠≌凵齲�⊥坊文運殉�味牽�靶└鋅�送齙氖�涮庠詒諫稀T�此�歉鋅�男送觶�陀興�桌�墓適隆:何淶墼�詿說丶漓敕諞鹺笸粒�敝苡釵幕ぴ�詿酥富油蚓��蓋嘴雍罩�貝笤家膊皇淥�牽��塹氖虜還�┥�四�吞鞠⒘繳�羧盞姆被�κⅲ�袢盞娜巳ジ罌鍘D敲炊嘞恃�芾斕睦氡鶘�潰�諗勻搜壑校�膊還�羌婦涮缸識�選�
他俯瞰樓下,此時正值仲秋汛期,河水上漲,波濤不住衝上州渚,似乎隨時要將這座閣樓撼倒。千百年後,他所經歷的快樂與寂寥,都將被這滾滾汾河水浪打風吹去,而他這一刻舉目見日不見長安的思念,也終會化為一捧黃土。人力不能為的是興亡,主宰興亡的是光陰,光陰冷眼看了多少興亡,依然不見絲毫憐憫,如樓下流水一般,無論他有多少西望長安的思念,依舊不止不息地向東流去。
他覺得疑惑,他明明將結果看得明白,為何還解不開這執念;他復又覺得好笑,他站在一旁,聽別人議論自己的興亡,連他都疑惑,自己究竟是不是活著,還是早就成了一縷因為執念而漂浮於人世的遊魂。
李嶠望著薛崇簡半邊側臉,時隔一年,薛崇簡的容貌除了消瘦許多,並未減卻昔日圭璧一般的俊美。只是他見慣了這少年言笑晏晏的模樣,這一刻陌生的蕭瑟,竟讓他手足無措起來。他二十歲進士及第,文辭卓著,早入朝班,幾乎是用文章諛辭伴著薛崇簡長大的、薛崇簡出生、每年生辰、大婚、封王,他都寫過賀辭。他看著這昔日的天之嬌子,擅盡四朝的繁華,直到今日成為孑然一身,同他相逢於這飄渺雲水之上。李嶠輕輕打了個寒戰,這從圓滿到畸零的輪迴,於他似是一道讖語,將一些他早已明白的卻又刻意迴避的道理,推至了他面前——好比盈虛有數,好比天地逆旅,光陰過客。
他們都是遷客離人,淪落天涯之際尋不出言辭來安慰,只是尷尬一笑道:“原想著下了樓就去拜會郎君的,不想在此處巧遇了。”薛崇簡淡淡一哂道:“萍水相逢,盡是他鄉之客。”李嶠愣得一愣,知他隱有諷刺之意,李嶠扶著窗欞沉默半晌,嘆了口氣道:“我這一生上虧名教,下負恩主,合該有此報應。”薛崇簡終於將目光緩緩轉到李嶠身上,他低聲笑道:“先生,這閣子一場水來,也許就化為丘虛,你的文章卻是能流傳千古的。你的才調只有百年後人才能仰慕,你的功罪,也只有百年後人才能評判。文章功業,原本與眼前富貴虛名無關。”
李嶠渾濁的目光與薛崇簡一對,忽然顫聲道:“筆,拿筆來!”隨行的僕童忙從行囊中取出筆墨紙硯,李嶠舔舔筆,落筆寫道:“
君不見昔日西京全盛時,汾陰后土親祭祀。
齋宮宿寢設儲供,撞鐘鳴鼓樹羽旂……”
他風中殘燭一般的身形,在執筆的那一刻,忽然異樣挺拔起來,那張滿是皺紋的臉上,也煥發出光彩,他揮灑筆墨之時,大開大合,便似拔劍的將軍氣象吞吐。周遭遊人見這老者奮筆疾書,好事之人都湊過來看熱鬧,眾人面上的神情逐漸由詫異到欽羨,由欽羨到駭然,幾乎每一句落,都爆發出一陣驚呼:
“漢家五葉才且雄,賓延萬靈朝九戎。
柏梁賦詩高宴罷,詔書法駕幸河東。
河東太守親掃除,奉迎至尊導鸞輿。
五營夾道列容衛,三河縱觀空里閭。
回旌駐蹕降靈場,焚香奠醑邀百祥。
金鼎髮色正焜煌,靈祗煒燁攄景光。
埋玉陳牲禮神畢,舉麾上馬乘輿出。
彼汾之曲嘉可遊,木蘭為楫桂為舟。
櫂歌微吟彩鷁浮,簫鼓哀鳴白雲秋。
歡娛宴洽賜群后,家家復除戶牛酒。
宣告動天樂無有,千秋萬歲南山壽。
自從天子向秦關,玉輦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