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惲轉過轉角遠遠掃見他,心神就有些恍惚,想起自打自己遇見他,總是見他這副姿態,像是等誰千百年似的,成了習慣,不經意間就露了出來,那他…是在等誰呢?總不能是自己吧——
這念頭不知道從腦子裡哪個犄角疙瘩裡冒出來,心頭一悸,嚇了自己一小跳,回過神來不由搖頭苦笑,姑且不論自己是個男人,自己和他相識不過月餘,哪裡承得起他那副經年等待的模樣——可趙子衿對自己的態度,又著實與眾不同。
顧惲覺得心裡有些亂,對於趙子衿的過於接近,他一方面覺得有些不妥,兩個到了成家年紀的男人時時刻刻膩在一起,未免遭人閒話,雖然本朝有男子廝守的先例,不至於受人眼光異樣,總歸是覺得怪,自家老母,還翹首以盼等著抱孫子哪;另一方面又狠不下心拒絕,就像此刻,見著他在門口久等,心裡感動熨帖之餘,又浮起一股一種陌生的情緒,像是不解,又像是心疼,因何而生,卻是不肯深究了。
他深吸一口氣後緩緩吐出,覺得接下來的日子會越過越混亂,入朝為官非他本願,盛世安穩時節,便是他離開廟堂四海為家的時候,且走一步算一步,而趙子衿,顧惲看了眼燈籠下的紅衣人,暗道,便竭盡所能,護得一時是一時罷。
顧宅佔地不大,入門一個大院,過道小角門,便是顧惲起居的內院,左右橫著伸出去的圓角門後,左邊是客房,如今是顧玖獨居的小院,右邊是廚房及劉大爺夫婦的臥房,庭院並不深遠,杜煦家的小廝隔著院牆喊一嗓子,就能聽得清清楚楚。
顧惲穿著朝服未帶帽,在屋子裡悠來悠去,衣櫃裡頭刨兩下,床榻上頭扒一把,找什麼似的,趙子衿擱下茶碗,問道:“阿惲,你在找什麼?”
顧惲亂沒形象的蹲在梨木箱子前,兩隻膀子還在裡頭巴拉,聞言頭也不回:“玉佩,今兒不是國宴麼,我覺著該正式一些。”
瑾瑜配君子,阿惲佩玉,必然鍾靈毓秀,趙子衿比誰都愛看,又聽出他語氣裡一絲無奈,他可捨不得顧惲違心過活,便道:“你管他正式與否,願戴就戴,不願就罷。”
顧惲低笑兩聲:“嘿,你倒是隨性所欲,只是這朝堂,是個身不由己的地方。你不犯人,也是有人來犯你的,唯獨處處周全謹慎,才能不至落人把柄,你且……”
他當了趙子衿半月的太傅,說教成癮,一時管不住自己的嘴,眼見著就要長篇大論,什麼朝堂如染缸、進之赤墨著云云,猛然想起趙子衿聽不懂這些,便訕訕住了嘴,暗斥一聲自己才是那黑人子弟的“墨”,道:“當我之前在放屁,你說的沒錯,人生在世時日短,稱心而活方自在,子衿胸懷開闊通透,是吾效仿之典範。”
只是他一邊說著效仿典範,一邊堅定不移的兩臂揮舞,愈發顯得之前的稱讚像是敷衍,滿嘴謊言。趙子衿暗自好笑,他這是將自己又當孩子,又當傻子哪,不過——他眼神僵了一瞬,心裡有些苦澀悲涼,當什麼都好,就是不要像上一世,將自己當—敵人……
如此過了一炷香,顧惲還掛在梨木箱沿上,趙子衿算了看出來了,他哪裡是想裝扮正式,分明就是拖延時間,不願去赴宴,他竟如此不願,為何又要一腳踏入這泥濘地裡。趙子衿有些不解,傻子扮相也好圓謊,露陷也不怕,便開門見山道:“阿惲,你是不是,不願當官?”
顧惲回過頭,似笑非笑的看他:“怎麼會?世人都盼飛黃騰達,我自然也不例——趙子衿,你做什麼那般看我,我輕易不像人說真心……”
他再三努力,終於是胡謅不下去了,因為趙子衿用一種十分清澈十分委屈的眼神看他,溼漉漉的淌著晶亮的水光,無比濃烈的傳達出一股“你這個大騙子”的譴責意味,顧惲滿嘴謊話便堵在嗓子眼兒,只能拐彎抹角的坦白:“王爺慧眼如炬。”
趙子衿了嘴角笑意轉瞬即逝,小心掩藏好了,依舊天真懵懂,他瞧著顧惲臉上帶點生澀,就知道他不常向人說實話,心裡忍不住就有些高興,想著,這是不是意味著,自己在他心裡,和旁人是不一樣的。
他做出一副傻子的正常反應,腦子被矛盾的事實攪的暈頭轉向似的糾結模樣,半晌才理順捆直,道:“那你又為何要考取功名?上榜難於上青天,落榜卻是輕而易舉是事。”
顧惲脖子扭得痠軟,索性從櫃子裡掏出一件兒衣裳鋪在地上,一屁股屯上背靠箱子,相當灑脫自如,頗有江湖俠士之遺風。他面朝趙子衿,眼神卻飄開去看大開的門外天地,近處有花紅草綠,遠處是青天澄碧,再遠,就是萬里錦繡河山,是國也是家。
屋內寂靜如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