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惲一怔,心裡泛起深刻入骨的熟悉感,腦海裡浮現的那張臉平靜無波,可顧惲十分肯定,他笑起來,左邊嘴角上會出現一個淺淺的梨渦,看起來會有些小天真和羞澀,迷人的要命;他心口有顆黑痣,米粒大小;他後腰上有塊胎記,顏色淺褐,狀如簪蝶蘭……他是,他是——
顧惲目光混沌起來,他使勁想,還是想不起他是誰,他莫名就覺得非常惶恐,這樣熟悉的人,自己居然記不起他的名字了,自己的記性,什麼時候差成這樣了?
範二一邊翻,一邊端起碗唸叨:“奈何橋,路遙迢,一步三里任逍遙;忘川河,千年舍,人面不識徒奈何,一碗孟婆湯下肚,三千紅塵皆過渡。”
隨著他的誦唸,碗裡開始慢慢滲出黃亮的清湯來,瑩瑩潤潤的,和茶湯相似。範二將水碗遞過去,對著顧惲笑道:“喝吧,喝了好上路。”
顧惲心裡很是抵抗那碗清湯,總覺得喝了之後會錯別一些很重要的事情,可這裡的一切彷彿都有著一種很詭異的牽引力,讓他沒法拒絕,他手指蜷了幾下,有些受蠱惑似的伸手接住那碗湯,抬起手腕往嘴邊湊。
範二還在狂翻,一邊抱怨:“誒呀在哪啊,這些日子過橋的鬼魂實在太多了,生死薄都記不下了,鬼差寫的潦草又錯亂,我眼都要看花了啊,真煩。”
崔鈺沒理他,看著那青衣人將藥碗抵在唇邊,魂魄裡流動的意識是抵制,動作卻不受支配,臉上不自覺,有著很濃很濃的悲意。
崔鈺想了一下立刻了然,心道,八成是因為這人魂魄不全,受彼岸花的影響較深,說不定,他的智慧、記憶、功德,全部都不齊全,可能他現在連自己叫什麼都不記得。
崔鈺垂眼苦笑一下,這種魂魄分離的人,都是不肯死的,對俗世執念甚深,不惜忍著魂魄撕裂的痛苦餘留精氣在人間,最終,不過是自找苦吃,報應都回饋在自己身上,喝了孟婆湯的殘缺魂魄跳下輪迴臺,轉世不是痴呆就是傻子,渾渾噩噩過完一生,就是上一世不肯投胎的報應,何苦!
念及痴傻,崔鈺突然想起孤魂司裡那個孤僻冷漠的容頌語來,他想,他在地府贖罪積德,如今是否得償心願,和他的心上人,兩廂廝守了?
範二突然叫起來:“啊,找到了,顧惲,上元二百八十九年,生於束州……”
與此同時,死寂的地府裡突然傳來一道低沉的男聲:十年香樟木,百年白首約——阿惲,我備好絲綢兩箱,等你回來成親!
崔珏臉色剎那鉅變,叫道:“別喝!”
顧惲聽見那道聲音的時候,嗓子眼正灌下一口孟婆湯,他迷霧遮擋的眸子清明起來,心裡劇烈的疼痛起來,終於想起那人的名字來。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百一十八章 結髮同心
月色如洗,清輝撒盡。
市井褪去白日的繁華喧囂,轉為靜謐安詳,月色共燈火,夜色不甚濃,路上行人少,隻影悠悠。
懷南王府白晝裡就大門緊閉,主人家不見客,卻不是因為出門在外。事實上,王府裡頭動靜極大,三五吆喝著,僕從奔跑著,滿院子張燈結綵,喜氣的大紅浸透眼簾,熱鬧非凡,到了夜裡,更是燈火輝煌,璀璨異常。
近鄰的太傅和僕射家聽見動靜,派人出來檢視,卻被一扇大門遮擋視線,不得其中鬧事為何,只曉得,自打老王妃過世,這府裡悽清冷寂的,許久沒有這麼鬧騰過。
王府內院大堂,一片喜氣洋洋,燙金的大幅雙喜貼在祥雲暗紋的門廳上,案臺上擺設瓜果香爐,兩旁插著印了龍鳳呈祥的紅色對燭,素色的簾帳換成了金絲紅帳,梨木太師椅上繫著團花紅綢緞,全是成親的佈置。
管家福伯一身團福字絳紅員外袍,正指揮著小廝們搬鼎取香燭,青銅鼎搬過來後,他看了看天上月亮,轉而對著小廝道:“時辰差不多了,你去將老王爺請出來,你去將小王爺和顧公子請來。”
小廝得令,撒開腿就奔了出去。
趙子衿一身喜氣的大紅,坐在床榻邊上,動作輕柔的給顧惲穿著衣裳,前來更衣的趙全站在他身後,手裡端著衣帽腰帶和靴子。
他素來都是紅衣打扮,並不是對紅色有多麼偏愛,只是前世的習慣改不過來,沾了血看不出來方便。今日卻是真心喜歡,一身衣裳披在身上,再給顧惲換上樣式相同的,莫名就有種牽連的感覺,好像這樣一來,自己和他,不止心意,連身份也綁在一起了,結髮,多麼美好的一個字眼。
顧惲閉著眼,陷在大紅的鴛鴦錦被裡,身上又是同色的紅,襯得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