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白依言起身,步上丹墀,在距離她最近的地方準備重新跪下。
女君阻止了他。
她冰冷的手指緩緩爬過季白的額際,在季白過去十一年的生命裡,這是他的母親唯一一次對他展現母子間應有的溫情。
'季白,'她說,'我要傳位於你。'
季白嚇了一跳,看向仍舊伏跪在下面的丹朱。
但是女君沒有給他開口的機會,她的目光從垂在面前的珠旒後灼灼地透過來,一直望進季白漆黑的眸子裡去:'一個漏時前,京城已經失守,現在蒙戎正率領著他禰國計程車兵在撞擊王宮的大門。我們沒有多少時間了,你還在猶豫什麼?莫非——'女君的聲音變得尖利起來,'莫非,季白你不敢當一個亡國之君麼?'
'咣啷'一聲,女君自袖中甩出一把匕首,落在季白的腳前:'如果你沒有這樣的自信的話,不如現在就自裁殉國。'
雪亮的利刃如一泓秋水一般橫在青石磚上,映著一張還屬於孩子的猶帶稚氣的臉。茫然,失措,無奈……各種各樣的神情在那張臉上交織閃過,再怎麼聰明,他終究還只是個十一歲的孩子啊。可是季白還是跪了下去,伸出雙手,平平向上托起。他的頭低著,看不到女君的嘴角在那一瞬抽搐了一下,然後他的手上一沉,一樣冷冰冰硬梆梆的東西落在他的手心裡。
——原來這就是當帝王的感覺。
季白忖道。
'丹朱,你也過來。'
女君的聲音放柔和了,同丹朱說話時,她象一個溺愛孩子的母親多過象一位國家的君王。
'丹朱,我把王位傳給了季白,你恨我嗎?'
季白站在一邊,捧著重得快把他的手腕都要壓折了的玉璽,心裡卻極想大哭一場。
他寧願不要這勞什子玩藝,他寧肯不當這個國君——無論臧是不是要亡了。他願用這些去換得母親溫柔地喊一次他的名,親暱地摸一次他的頭,誇獎一聲他的字寫得好或是他的文章做得有新意。
可是母親的微笑從來就只肯向著丹朱一個人,她從來就不會問他:'你會不會恨我?'
胡思亂想間,聽得丹朱清朗的聲音說道:'兒子本來就無意繼位,弟弟天資聰慧,國君之位能傳給他是最好的。兒子歡喜還來不及,又怎麼會恨母親呢?'
女君似乎苦笑了一下,摩挲著長子的面頰,她喃喃地低語:'是啊,我的丹朱是想當一名音樂家的。本來……'她的話音半途折斷在廖落的空氣中,再開口時,女君的聲音變得冰冷了。
'丹朱,雖然臧的希望我已經全部交給了季白,可是身為臧的長公子,你也有你當盡的責任和義務。季白的年紀尚小,還不到可以和蒙戎抗衡的時候。你是他在這世上唯一可以依靠的人,所以,我要你傾盡全力保護他——無論用什麼樣的辦法,你都絕不能讓禰的人傷了季白的性命。丹朱,以你的琴向我起誓,答應我的要求。從今往後,季白不單是你的弟弟,還是你此生唯一的君主!'
季白的眼角跳了一跳,女君的話裡有一些不祥的徵兆。為什麼丹朱將是自己在這世上唯一可以依靠的人?那麼女君呢?難道女君她已經……?季白向前跨了一步,想驗證自己的猜想。可是女君朝他淡淡地一瞥,他的腳便無法再向前挪動一分一毫。
丹朱有些疑惑地看季白一眼。他和這個一母同胞的弟弟並不太親近,一來他的性子冷淡而略有幾分清高,除了與音樂有關的以外,對其他的人也好事也好一概都是漠不關心;二來季白性格文靜,嗜好讀書,也不會閒沒事和他來兄友弟恭。因此雖是兩兄弟,遇見了相互一點頭,彼此錯身走過,便兩兩相忘。王家的特殊地位使得血緣淡漠,公子間勾心鬥角彼此算計的事多了,似他們這樣互不關心反而還算好的。再說季白繼了位就是國君,他便是王臣。君臣名份在那裡明擺著,忠義兩個字他逃都逃不掉。可是卻要鄭重其事的發誓,還要指著他的琴——一個真正的樂者就算丟了性命也不會背叛他的琴的。這樣反而透著古怪。
然而古怪又如何呢?女君不但是他的君王,也是他的母親。他根本想都沒有想過要反抗她的命令。
於是丹朱指著綠綺,立了一個毒誓——若有違今日之言,人同琴一齊作飛灰滅!
3
女君的身體從龍椅上滑了下來,就象強撐在胸口的一股氣,終於洩了。延板撞在龍椅的扶手上,扯斷了的旒珠一顆顆跳濺開來,叮叮噹噹響作一團。
兩兄弟嚇得魂飛魄散,搶上前去一看,女君的臉慘白如紙,七竅出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