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安有不解之理。當下心念百轉,終只是一聲太息:“聖意已決,自當如是。老衲不敢多言。”
玄帝神色內斂,轉眼若無異狀,含笑曰:“好,好。此間事了,還請大師隨朕去正殿點一柱香火,求個平安。”
淨空低眉,延手引客:“皇上請。”
宦官隨駕,急步上前開道,侍衛護守左右,一行人徑直出去了。
白日斜下,暗青色的竹影映上經幔,優曇缽華淡得不見了痕跡。
挑開帷幔,雲想衣靜靜地自後間轉出,凝望案上殘局,佇立久久。嘴唇邊上血痕點點,竟已被自己咬得破裂,卻仍是蒼白一如青蓮的灰。
而後冷笑,持棋子,在盤上落了一著,點在飛龍之翼,龍舞欲騰,怎顧得前方無路。
——
三伏夏暑,日頭明晃晃地懸著,耀得人眼花。
兵部尚書又到大皇子府上與景非岑商議邊關戰局,聽得景非岑愈加煩熱,卻因是母氏舅父,總不好駁他的,勉強捺住性子坐著,只片刻,汗透了薄衫。好容易待到舅父走了,轉過身,無端地將府上侍從罵了個遍。
乖巧的家臣上前討好,道是柳臨山莊的芙蕖開了滿池,何不去賞花納涼?
景非岑本閒來無事,又恐舅父再折回來,馬上吩咐侍從匆匆地拾備了一下,簡直是逃似也地出門了。
莊苑裡風清雲淡,離了繁華,連天也淨了三分。綠蔭下,只留了些許蟬鳴。
芙蕖濯波娉婷,映著碧水之幽,含露凝芳。然景非岑終不解陽春白雪之意,反覺得豔不過海棠,只稍稍瞥了一眼便意興闌珊了。喚小僮在柳下支了張軟榻,侍姬在一旁輕搖著紈扇,自顧躺著打盹。
附庸風雅的家臣在池畔搖頭晃腦,吟詠著荷花詩作,讓景非岑恨不能將他們連同枝頭的鳴蟬一併轟走了事。正懊惱間,忽聽得遙遙的琴聲自水上飄來,不覺側耳。
琴聲清冷,霏雪飄零於深澗,沁入谷底泉。泉水潺潺流經,雪吟冰音,水濺寒石,幽幽時若泣,綿綿時若訴,九曲三折,敲晶彈玉,讓人聞而忘夏。
景非岑頓時覺得暑氣消散,睡意也無了,起身循音而去。
沿著荷花池,穿過碎石小徑,再轉向南苑,有一角臨水小榭。一柱檀香、一張瑤琴,白衣人信手撥絃,弄高山流水之調。
景非岑見是名男子,不由敗了興頭,返身欲回之際,撫琴人抬首,微微一笑,眸中秋水瀲灩,映著青蓮之雅,偏又壓過海棠之豔。景非岑認出了他。
雲想衣身邊的兩個侍從見大皇子過來了,心下直叫糟,也只好上前行禮:“見過皇子殿下。”
景非岑並不理會侍從,徑直上去抓住了雲想衣的手,假作冷笑道:“好呀,一介賤奴也敢在皇族林苑中招搖,看來是非焰沒有把你管教好,由得你如此放肆。”
七皇子府上的人見勢不妙,湊在一起咬了咬耳朵,便溜開了。景非岑隨行的家臣尷尬地咳了兩聲,扭過頭當作無睹。
雲想衣回眸,眉目間仍有些許笑意,卻是蔑然:“殿下聞此幽蘭白雪之曲,當心涼氣清才是,為何動火?”
冰玉般的聲音,冰玉般的人,讓景非岑惱也不是,恨也不是,空自把牙咬得癢癢的:“殷九淵犯了事,非焰也走了,再沒人護著你,難道你還想逆我之意?”
雲想衣輕輕地吐出幾個字:“不行麼?”斜斜地看了過來,眼波流轉,冷冰冰的,卻是酥到骨子裡的嫵媚。
被那樣的美麗的眼睛望著,景非岑覺得身上真的有火燒起來了,一把推開了瑤琴,直接將雲想衣按到琴案上,喘著粗氣:“我此時便要了你,看說敢說個‘不’字。”撲上去,性急地拉扯著他的衣裳,便想要吻他。
雲想衣躲閃著,狠狠地在景非岑的手上咬了一口。景非岑大怒,反手拎住雲想衣的衣領,甩了他一巴掌。
嘴角邊滲出了一絲血,雲想衣只是輕輕地舔了舔,挑釁般高傲地望著景非岑:“七皇子早晚會回來的,大皇子殿下行今日之事,就不作明日之計?”
景非岑嗤鼻以對:“我是他的兄長,論理他也要讓我三分,難道我還怕了他不成?”
雲想衣勾起了嘴角,淺淺地笑,那抹血色還留在唇邊:“皇長子又如何?當今聖上顯是偏寵七皇子的,把軍機大權交到他的手中,卻將你晾在一旁,明眼人一望便知分曉了,偏你還自命不凡,真是可笑。”
景非岑變了臉色,目中陰晴不定,掐住雲想衣的脖子,厲聲喝道:“你若是再滿口胡言,信不信我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