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裡的食物,黃魚,涼拌黃瓜,嗆苦瓜,蘿蔔珍蚌湯,深深皺起兩邊的眉頭。“誰弄得這些,還腹瀉呢,這麼著不是更難好?”
我默默的抬頭,瞥他一眼。
現下都是四月中了,暑氣漸漸升起,尤其晌午時光,常悶窒逼人。但他所說,卻並非這些意思。
想起早晨頭次打便所出來,腰痠腿軟的踏進屋,瞧見景元覺正一本正經的聽劉玉說著什麼,劉玉還不時的用眼角瞟瞟我。
“要不,奴才還是請太醫過來看看吧。”他小聲道,又瞟了瞟我,聲音更小。“不注意都會這樣拉……”
我當時惡毒萬分的瞟了回去。字正腔圓的吭了二字,“出、去!”
這會想起聽到的話亦有氣。我推開景元覺的手,右手艱難去拿勺子,“腹瀉,又不是因為受涼。”
面前一時無聲。
順利搶到了勺子,我端起湯碗一口一口喝起湯。眼角瞄到身邊人臉上一閃而過的窘迫,隨後又毫不妥協的伸手。“還是別喝了,終歸不好。”
景元覺把湯碗放一邊,原地頓了一頓,偏頭朝了另一邊,“……之前也沒聽劉玉說全。是一時性急,未曾注意……”
我瞬時漲紅了一張臉。
心裡記恨他是一回事,被人為這種事當面道歉是另一回事。
“景元覺,你住口——”
這下好了。當著外人面,名字也是順當叫出口了。
小公公哐啷啷一連打碎三個杯碗,逃也似退了出去。內侍及時闔門,四下清散,景元覺在桌旁小凳上坐下,端了一杯溫茶。“你身子不爽利,這幾天不要回闔和居了,就宿在這裡。”
我蹙眉瞧他,神色端正,不似在說笑。於是也斂了笑鬧,“有什麼事麼?”
龍潛於淵,動靜察八方。
景元覺並非輕率的毛躁小子,若是這樣說,定有完全的理由。
果然見他微抿唇,露出一絲苦笑,“真想說只不過因為我想每刻都離你更近些,但是,你卻偏要這麼聰明。”
我靜默看著他,等著他說出下文。
“倒也不是什麼嚴重的事。”景元覺目光溫和的瞅我,“昨日接到信函,齊鵬就要返京了。本想去早點告你,結果進門撞上一片混亂,沒能開口。”
杯中有個茶梗緩緩從底部浮起,升到水面上。
“真是太好了。”
“這次隨他回來的,還有神威軍一部。”景元覺吹了口茶水,皺了杯中碧波,“難得覃軍勝利,叫狄人退守千里。駐守北境數年的將士,該回來休整一番。我下令調了六萬人,叫武國威將軍率領,月底入京朝覲。”
水面中的茶梗上下浮了浮,又慢慢沉了下去,沒入一堆翠綠。
北邊的事寧,不僅讓他有餘裕處理洛水的泛濫,也好叫他終於騰出了手,要正式對付京裡的人了。
我盯著迴旋的水渦,眼光隨之轉動。數圈以後,“……你怕這個訊息提前洩露出去,我在宮裡有危險。”
“我不怕這個訊息洩露出去。”景元覺輕緩的接了下去,語氣淡然,似是不想擾動一室的寧靜。“六萬人走在路上,沃野崇山,不會了無痕跡。只是,事情到了該結束的時候……我不想你有什麼萬一。”
我看著他修長的手指離開茶碗的杯壁,毫不猶豫穿過條條沉香木面的橫紋,過來覆住我的手。溫暖,有力。是在我受縮於小小方寸之地的時候,在外面,掀起萬丈波濤的力量。
“好,我就待在這裡。”
等著你的勝利。
我便在重華宮住了下來。
朝人不知大軍將返的訊息,日裡一切還是照舊。上朝,下朝,接見議事,景元覺總在玉液池遙遙那端忙碌,下晚閒暇的時分,這位向來行事神秘的君主,也不會叫尋常宮人知得所蹤。
一日常不得三見。有時用膳時前來,杯茶後離去,夜晚也少在此留駐。見了面,話也不多,只是靜靜相看,像要把對方的樣子吞進眼裡。離別前偶爾落下一兩個親吻,都是點到即止,也覺得,是不負了時光。
三五日下來,那人端正的面龐似乎就有了三分清減。倒是一雙平素善於掩藏神采的鳳目,隨著俊朗的身形遠遠穿廊而望時,子夜星辰般熠熠生輝。
讓我見了,每每心蕩失神。
將沾水的毛筆擱在一邊,我從桌案前站起。
那特意找人搬來的青石板上,扭曲、粗細不規則的水澤由一個個重疊的圈印洇暈開來,漸漸變成模糊的,說不清是什麼形狀的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