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去裡面就坐的中書省尚書、大理寺卿正,齊太夫人和廉王,正恰到好處的詮釋了重華宮宴的這一特點。
崇高的榮譽,與標榜的忠良。
我看著他們透過廊道的另一端,寒暄著、謙讓著,卻仍然按著特定的順序最終依次走向那座樓宇。一個個,或是老態龍鍾,或是剛正不阿,或是英姿抖擻,或是富態穩重……就像是親眼見證了一方籌碼的累加,見證了一座天平的傾側。
我知道這是件大事,是方大勢。
卻像鈍了的刀刃,打不出思緒的火花。
我知道那每一張面孔,都是明日朝風重要的向背。
卻目光流連,停不在那些人身上。
我想的,看的……
都是他們走向的終點,是他們伏地的仰望……是殿門處,迎候的挺拔。
褚金錦袍,玄金外罩。
蟠龍頂冠,騰蛇劍鞘。
好像,已經很多天沒有見過。
又幾乎見面就是昨天。
好像,從未認識般高高在上。
又如冥冥中熟悉不過的近旁。
好像,心止如水時,遠處凝望就能獲得的滿足……
又彷彿怦然心跳後,悸動也蠢蠢難掩的空寞。
我承認是不太懂他。
卻沒想到曾幾何時,亦已不太懂自己。
只依稀知道,這樣急迫的直視並不妥當。即使隔著一座湖,不會為那廂察覺了去,為人臣子的,無論在什麼樣的情境下,見到聖顏都應該朝天跪拜,伏地大禮。即使對方並沒有往這邊望上一眼,沒有在門口多作哪怕片刻的停留,沒有用過超出區區幾句短話的功夫……一圈頷首示意,領頭邁入內室。
但我卻做不到。
從余光中他出現那一刻起,既動不了身子,也移不開眼。
……
到他的背影,緩緩消失在殿門盡處。
“——大人!”
“……嗯。”
才轉過身子,和劉玉對視相覷。
“您……還好吧?”
好的,哦,好的。
雖然方才倚柱杵立良久的表現,已很不像個稱職的臣子,卻依然像是不拘小節的文人,像是重傷後偶爾糊塗的病患。
足夠痴呆,足夠犯傻。
足夠到我都不需要白費口舌跟劉玉解釋,只需對他遲緩的,鈍鈍的傻笑。
“啊,呵,呵……”
總管大人就會不自然的扯動嘴角應和,然後謹慎小心的眯起眼睛,和我隔開一段距離,以巡邏般的目光在我臉上打轉。最後,也不知是得出了什麼結論,他以一種雖聲小卻篤定的口吻湊上來——“大人,想皇上了?”
“你亂說什麼!”
我一步跳將起來,瞪大牛眼。
劉玉駭住,滿臉無辜,不住眨兩條細縫。
“……小、小人說了什麼?”
“……”
突然意識到,他的話其實也許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而我那明顯過大的反應,卻不幸標註了“特別”的意思。
我喘著氣,覺得腦殼頂一陣發暈。
擺擺手坐在廊柱邊緩氣,看著天幕低沉,星光漸漸露出顏色,忽而鼓樂聲起,那一側的華麗殿閣燈火輝煌,夜色下,開始上演精彩的節目。
今天卻是自己疲勞多事的一天。
大病未愈,別提精氣神強健的要求,真無人做到。可是淪落到已經乾脆管不住自己的心緒,還是早些,回去窩著罷了。
看了看劉玉,他的眼神留在對岸,耳朵豎起,眉頭擰成一個“川”字。怕也是想早日甩掉我這個病號,去服侍他真正的主子。
確實也耽擱了太久。
悄悄伸展了腰肢,扶柱站起身,準備回去,繼續好吃好喝的供養。
——卻在下一瞬僵直。
“……玉郎!”
靜水深流'一'
像是天上落的雷劈在背上。腳在地上生了根,腰以下變成樹樁,忽然就沒了知覺。要懷疑自己的所聞,但那兩個不會有錯的位元組,清晰又分明。
“玉郎!”
再一次。讓我微微的顫抖。
來人喚得更貼近了,也杜絕那是憑空出現幻聽的藉口。
……但這個名字。
心在雷擊落入的沉寂之後,薪火重燃般“怦”、“怦”的跳動——
這個無人知曉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