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胡鬧!”
他大喝。
“不要!”太后像是突然增加了力氣,一把甩開兄長的手,連帶著推開身邊的兩個宮娥,“我知你又來送藥,我知你當我瘋癲!我偏就要瘋癲——長泰殿,那是什麼地方,我不要回去!我不回去!”
……我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太后隨身的婢女宮娥,剛才談話時還是一副畢恭畢敬的模樣,現在卻全都變作了力大無窮的護法,欺凌著中間那個尊貴無比的女人……讓人膽寒的太后,剛才還是秀麗端莊的冷豔美人,現在卻完全變作了瘋狂的羅剎,不顧一切的在人中掙扎……略上年紀的尚書令,剛才還是不苟言笑的世人師表,現在卻轉身變作了怒目的金剛,拋棄尊卑大小扭打在人群中。
想要張口發出驚呼,身後有隻手伸過來死死捂住我的嘴,把我拉拽著向後拖行。
我的膝蓋磨在冰冷的石磚上,衣服的下襬糾結成高低的磕碰,吊在胸前的右手往復撞擊在胸脯上,全讓我想要驚叫。
卻蓋在那廂一次又一次放聲的高呼裡。
“難道還要回去再瘋一次嗎!放手——”
“——太后該回去吃藥了!”
“——我沒有病!”
“抓住她!抓住她——”
“放手——”
……
“太后有風疾舊患,每年春末發作,萬萬不得外傳。”
劉玉小聲緊張的提醒,隨著那幅難堪的畫面終於遠去在那漫長、漫長的長廊裡,灌進我的腦海。而耳中那份無限放大的震撼,則成為這個晚上,唯一超過遠方嚴捂口縫下仍然漏出的尖叫的聲響。
靜水深流'二' 也許是驚嚇過度,也許是受了寒。那天晚上回來之後,我便得了貪圖外出的好處,不幸重新倒回床上,發了整整三日的熱。
期間噩夢連連,不分晝夜,恁的幸苦。中間即使退了燒醒來,夢魘也彷彿一直追逐,迷迷糊糊,看人都是晃動的重影,聽話都像飄過的風聲,連來把脈問診的太醫,也當作了不懷好意的壞人,用力不留情面的推開——害人家反應不及,跌傷了年邁老脆的尾骨。
這些都是事後劉玉告訴我的。
他是特地來宣詔的。
有聖上口諭一則。內容如下:
病人不知自重,故嚴旨以約束。解令頒佈之前,該人禁止會客,禁止出院。禁止飲酒廢食,禁止過點誤藥。禁止探問外事,禁止過問內廷。禁止……
說多不多,說少不少。總之和那天類似的一切行為,都嚴禁再犯,一經發現,嚴懲不貸。
聽著不免想象對方一本正經說這道長諭時,那肚子燒著怒火不發作的樣子,衝著劉大總管幸災樂禍仰起的宮帽尖兒,吐了吐舌頭。
事有不巧,活該招惹了不該招惹的人。既然短期內出不了這僻靜的小院,多餘的事也眼不見為淨,誰上誰下,誰死誰生,鞭長莫及,愛莫能助。不如乘著春光日好攤平四肢,索性開啟呈一個“大”字躺倒,養些豐腴肥美。
這一養,就是十天半月。
即使最挑剔的人,也不能說對這樣頂尖的生活挑的出刺來。畢竟每日御廚佳餚、無數鮮果嫩蔬都供進了五臟廟,宮苑傳世典籍、御藏珍畫孤品都搬來了十丈屋,拇指粗的老參燉了當蘿蔔吃,雪貂皮的毛裘鋪了當毯子睡……
人哪經這般圈養。這才幾日的功夫,本就不見骨的臉頰日漸圓潤,比之山上遭難之前更加白裡透紅。傷患本就好了泰半,現下更是除了一隻手還吊在胸前晃,要跑能跑,要跳能跳,就差變出個猢猻,上樹耍著玩了。
就還是有些悶。
其實也不是全無來客。
據某個有心人的報告,好些晚上,在處理完所有事情,準備回寢殿就寢前,那個人會在宮裡四處轉轉。
也許是臨睡前的一種習慣,有益健康,促進睡眠。
他轉悠的路徑通常隨心所至,沒有什麼特定。有時是花園,有時是湖岸。有時就在寢宮的外簷,繞一小圈。最近也會走著走著,彎到偏僻的某一處邊角小院,在外面,站上一會兒。
……大概是覺得這處的空氣,比其他的地方,來的清新些。
起初隨駕的宮人會問,要不要進去坐坐,他總是搖頭。
慢慢宮人不再問。隨後他們發現,他喜歡來時,那院裡仍然亮著燈,可若是來的時辰太晚而那裡還亮著燈,雖然不說,卻會隱隱生起氣來。
於是宮人的代表就來到了院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