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軟的毛裘之上,讓我說起這番真心稱頌的話,也如同閒人輕浮的臆斷。“只是委屈你,沾了不少的血腥罷……”
郭怡放下茶盅,說話前卻仍是先笑。
冷冽的,沉穩的笑。
他看起來果是老練多了。
“謝蘇大人關心。其實郭怡出京之前,得陛下賜了一句話。”
哦……
我還以為,會有一個老套的錦囊裝的妙計丟擲來。卻原來,景元覺比我想的更不避諱。
郭怡把裝果脯的竹籃向後推了推,指尖沾了點杯蓋裡的茶,在茶几露出的空當裡,一筆一劃的寫起來。
方完成了那幅神正形端的隸書,他伸掌一抹,桌上一片模糊過後,便只剩溼漉漉的黯淡水漬。“自古成大事者,非厲不立。不過陛下之高,卻不在殺伐決斷、一味毫不留情——而在於,一面誅殺那些極端反抗的,一面爭取那些搖擺耿直的……”
雙管齊下。
“若是那些喊著‘上不解民情’的民眾,到頭來發現他們的疾苦,只是被貪腐的官府利用一場,更有數個所謂為他們陳情的州郡縣衙,竟從家中被搜出百箱珠寶、倉中被拉出萬擔粟米來……”
栽贓陷害。
“民心質樸,眼見為實。餓殍遍地的地方,是會站在雙手忙著給他們分發糧食、藥品的欽差大臣那邊,還是站在空口說服他們是上頭不重視災情、只顧著懲辦他們父母官的鄉職那邊呢?”
收買人心。
“就是開始受到矇蔽的災民,做出了民擊官府這等不妥之舉,但像我等受命於朝廷的治災官眾,自當安撫為上,讓災民自然宣洩情緒,又豈會有什麼以暴制暴之行,傷天子仁善,讓京師擔憂。”
能屈能伸。
“既然大家漸漸都認清了誰是誰非,自然有氣不過的,幹出一些砸打貪官之事,甚至還有夜盜翻牆入室、殺人洩憤的……這是民眾自發行為,雖罔顧王法不為倡導,卻可以理解其悲絕之情。我等已將相關官員聚集關押、加以保護,並已就此事擬旨向上奏請,懇請聖上減免對災民的判罰。”
兩面三刀、落井下石!
郭怡似乎說得口渴,捧起茶杯擋住臉,發出“咕嚕”、“咕嚕”的灌水聲。半晌才把茶杯放回桌上,長出了一口氣。
“……聖上仁慈,想必不會加以深究。”
白落好人。
……
什麼也不想問了。
難怪還要用上月餘的功夫,沒一天半刻就地解決了去,原來是兼顧的目的太多,花招層出不窮,使一遍也久。
“大概就這些了……”
郭怡悠然結束道。
是,就這些了。
天理世不存,枉然悻萬分。我控制不住自己去直直的瞪著他,縱然知道這裡面有郭大人輕描淡寫過的重重困難,還是聲音顫抖,“……蘇鵲受教了。”
好一句,“不拘小節”的提點!
直到郭大人走的影都沒了,我還在榻上愣神。
太精明瞭……
精明到,讓我心虛。
是知人善用,所以派一個通透的臣子出去應對,是不變萬變,所以都一句不拘小節放膽去做。這就是天生的王者。別人算的不過是計,他算的,卻是人心。別人布的不過是局,他布的,卻是玄機。
若然有一天和這樣的人為敵,有幾分勝算?
該感到怕的。
可是,聽了郭怡那些語帶崇敬的話,我除了有些恍惚,竟沒有別的厭惡……什麼時候,變得這般冷酷,把他人生死,都置諸腦後。
只是更想見了。
想見一見他的笑罷了。
想見見那雲淡風輕後,究竟還有多少不為人所知的埋藏。許是海一樣的深沉,是屢屢望不到底的心驚,一探,就會把人淹沒。可是……
還是想見。
水滴從高高的屋簷上落下,滴在青石鋪就的外階上,發出“嗒”、“嗒”的響聲。冒起的泡泡,從階上滑下,滾落在石縫裡,漸漸淹沒蹤影。
下雨了。
夜已漸深。
前面是皇宮內苑鱗次櫛比的重簷高瓴,本該輝煌的燈光,因為陰沉水汽的阻隔,成了黑幕中顆顆點綴的星火。
即使水災氾濫的關節,我也從沒像現在這般,討厭起淅淅瀝瀝的春雨來。
不會來了。
劉玉的話鬼才會全信。即使那人睡不著習慣散步,神智正常的,也不會選在疲累的大朝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