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敵人,有多少來自親人,又有多少,來自自己?
他的預感在半年後得到證實,翻雲覆雨手,轉眼間改天換日。
“殞兒,有時候我都會想,我們都是父皇的孩子,為什麼你比我們過得痛苦得多”,夏子翎憐憫一笑,“或許是天妒英才,殞兒,你太優秀了,當年父皇立你為太子是對的。”
夏殞歌道:“我絕無二心!”
夏子翎示意他坐下,溫柔一笑:“你從小就把所謂的君臣禮儀看得很重,總讓人覺得很遠,殞兒,若你有子清一半淘氣,或許你會幸福得多。”
夏殞歌輕笑,帶一絲自嘲:“幸福,有些人天生就不配擁有。”
閉上眼,依然是血,流淌滿手的血,在上書房蔓延,在沙場蔓延,在甘露殿蔓延,刀光劍影映出的容顏比鐵石更冷更硬,每對眸子掠過詭詐汙濁,每張嘴說著陰謀陽謀,無暇白衣掩住滄桑,大紅喜袍藏汙納垢,他十年似錦歲月都浸在血水中。
每當面對子清明亮的眸,他總會下意識閉眼,不敢諦視。
他曾看過自己的眼睛,細長妍嫵,時而綻千層軟漪,時而沉無極冰淵,變幻不定令人淪陷亦令人恐懼。
晚霞瑰豔,曾有人痴醉,說他天然風骨,縱一襲白衣也如霓裳,微微一笑便顛覆了盛世亂世所有的繁華,而那滄桑寂寞,誰能替他看清?
銅鏡中,一雙不復清澈的眸揮別的簡單幸福。
遙望,燈火萬點如星河倒垂,歌聲遍地盡是醉生夢死的極樂。
就好似塵世從不存在痛苦。
浮蕩虛渺,讓每個人聽到的人孤獨,好似遺世獨立,亟不可待要投入那浮花浪蕊的溫暖,哪怕飛蛾撲火。
幸福,誰不想要?
醒著的人總羨慕沉醉的人,因為幸福雖然只是幻覺,對他們也畢竟是存在的。然而,有多少人能一聲長醉不醒?
或許,一旦醒了,就再難入醉。
作者有話要說:
☆、煙花易冷
夏子清忽然歡呼一聲,跳起來望向天空。
鳳簫聲動,一條璀璨魚龍躍入天幕,驚散纖雲,暗月朦朧更顯魚龍絢爛晶瑩。呼嘯散作萬點花雨,又是三抹瑰紫在月上綻開,金邊浮凸,復瓣次第盛大,定格於牡丹的形狀,再迅速隕墜。
煙花越來越多,天空如開了一樹樹寶石晶瑩的花,飄散下來似乎能嗅到幽冷的香。
忽然想起上次看煙花,是一年半以前了。還是天涯城的梅花節,那一夜的煙花也是這樣偏執,要燃盡自己去追逐虛無的月光。
煙花,其實最寂寞。曇花深夜獨放尚有人滅了銀鈧等待那瞬間,浮游朝生暮死尚有世人為它寫無數悲涼的祭文。
煙花,生來就為了燃燒,煙花升到空中最燦爛的時候最痛苦,卻是所有人最開心的一刻。
一條巷子空寂無聞,當盛世來臨它已老去。
巷口高牆長滿青苔,巷口牌匾早被腐蝕得一觸即碎,模糊看見三個字——“相國街”。
揹負三朝元老的盛名,景帝八年出過兩門新秀,聲名斐然的古街。現在只有家破人亡的府邸,房屋傾塌碎瓦遍地的空殼。
蕭家闔府被殺戮,慕史雲葬身沙場。
夏殞歌在巷子前站了很久,巷子裡孩子的笑聲,刀劍劈開骨骼的脆響,女人的哭聲還在迴盪,他一輩子都不會忘。
靜默處,彷彿有一股壓抑的呼吸在塵埃封印下掙扎喘息,伺機破繭而出。
突然,一隻冰冷的手從後扣住他。
夏殞歌感覺後背一僵,好似被冰凍住。
身後傳來的聲音卻是溫暖熟悉,是夏子翎。皺眉凝神看他的臉,蒼白近乎透明,加之一身縞素,夏子翎也感覺心驚,試探摸摸他的額頭:“殞兒,你怎麼了?”
夏殞歌手不自覺抬起,按在心口,藉著慘暗月光,夏子翎清楚看到他手指微微顫抖,臉更像一張畫上五官的紙。
夏子清打了個哆嗦,使勁拉扯夏子翎衣襟:“皇兄好冷,我們回去吧。”
夏殞歌一路上氣息紊亂,按住心口的手無法鬆開。手指顫抖得厲害,極力壓制那種莫名的詭異感覺。
像是潮水夾雜著碎冰從地底湧出,冰冷哀怨的感覺漫過腳背,層層推進,寒意砭骨。水裡有水草纏繞著他,令他無法動彈。
水越來越多,從四面八方拍打壓迫著心肺,擠壓他幾欲窒息。
夏殞歌水性不差,可此時這水給他的感覺是——極端恐怖。
想到了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