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孤零零地走出了教學樓。霎時,守在門外的家長,便齊齊投過目光,死死盯住了薛適。那些急迫辨認自家孩子的眼神,那些煞有介事卻可笑至極的猜測,都令薛適心酸不已。
孩子,總歸是活在家長的期望之中的。考學工作成家生子,這些隨口說說,稀鬆平常的期望,卻禁錮了後輩的一生,令人憑白就背起了今生累世的負債。任何悖逆,都是不孝的,都是理應遭到天譴的。心存著如此頑固的希望,隨之而來的,就一定是天崩地裂的痛苦。
許是門外的沉重氛圍,令薛適卻步,驀地才想到,還要到對面矮樓取書包。他進樓,向著那課桌搭成的臨時櫃檯,緩緩邁步。
一孤零零的背影,已是站在那裡,默默等著了。薛適慢慢靠近,越看越覺眼熟。
那女孩接過書包,輕巧轉身
,美好的大波浪髮絲,一簇一簇地飄了起來。
吳欣,薛適高二時的同班同學。那個自負又自卑的女生,那個獨自站在窗臺上流淚的女生,那個,曾有傳言,對自己抱有好感的女生……
二人視線交錯,吳欣微笑著點了點頭。薛適亦想打招呼,卻開不了口,只是腦袋微微顫了幾下,就像是沒反應一樣。
吳欣不很在意,或許習慣了,或許覺悟了,她邁著自己得意的步伐,兀自走遠了。
吵鬧聲逐漸逼近,薛適接過書包,轉身看,各色學生掛著各類表情,紛紛而來。薛適躲到牆邊,默默挪步。遠處,吳欣那顆打眼的腦勺,已然飄出了門外。
走出矮樓,校園內已然熱鬧了許多。學生們陸續走出考場,被焦急守候的家長一一領了去。那些呼喊,被汽車喇叭陣陣蓋過,耳邊,就只有一片無謂的嘈雜罷了。
薛適始終盯著吳欣的大波浪,像是迷航的小船,虔誠地追隨著燈塔一般。他遠遠跟在吳欣後方,十分勉強地,邁著疲沓的步伐。
直至吳欣走出校門,薛適望見與她招手的中年男子後,才險些癱坐在了地上。
校門對面,那自稱武叔的中年男子,身著藏藍西裝,將將舉起右手,緩緩揮舞著。身後,則是那輛潔淨如新的黑色轎車。
薛適迅速側身,貼在一顆松樹旁,警惕地探出腦袋,小心張望著。
吳欣擠出亂雜的人群,迴避著武叔的眼神,不很情願地,鑽進了薛適先前坐過的副駕內。
武叔檢視一番,繼而繞回左側,也沉穩地邁進了車廂裡……
薛適默默回想,高二時,都不曾與吳欣單獨說過話。可即便如此,真相仍是令他瞠目結舌的。吳欣,畢竟也是自己的同學,武叔,畢竟也是養育吳欣的親生父親……
薛適躲在樹後,見那黑色轎車礙於路人繁多,並未挪動。
薛適向另一側張望,見自家的車如昨天一樣,突兀地佔據著高坡,絲毫不顧過往行人的白眼責罵。
校門外的場景,亂得像是一鍋粥。薛適見狀,稍覺安心,便拉高衣領,壓低腦袋,將半張臉都埋了下去。他邁著小步,走出校門,混著人群一起,悄悄擠進了父親的車內。
薛勤勝二話不說,再次衝撞著路人,徑直開走了。
薛適悄然回頭,向後張望。那黑色轎車仍停在路旁,像紳士一般風度翩翩,還漫漫無期地等著,那來往不絕的人潮散去……
☆、理智全失
高考終於結束了。
那幾日,薛適住在靜賢居,並未去找墨宇。他驚訝發現,自己臨睡前的恐懼感竟然淡去了不少。夜半醒來,也不像先前那樣,被幻覺折磨得死去活來,只消閉眼少頃,默唸幾聲,也就繼續睡去了。待再睜眼時,天色已亮,就這樣安心地熬過了那麼些夜晚。
不得不承認,高考大限,是青年人心裡的一道深坎。薛適成績雖墊底,但心內也始終抱著一絲超常發揮的奢望。
念其他父母,都將臨考的子女奉作神明,只要能提高成績,任何心願皆盡力滿足。薛適悲嘆自己,只在大限將近時,與父母乞求過那麼一回,卻仍得不到絲毫回應,甚至連安慰都沒有。薛適見父母如此態度,自己便也怨嘆起來,想說若考不好,並不全是自己的責任。
雖如此,薛適心底卻還是有期望的。於是,才有了那麼深重的恐懼,與怨恨。
薛適當時看不出,自己父母的特別之處。那兩人,生活觀念超脫,骨子裡卻又極其傳統。他們倆,對孩子有更深切的期望,只是,印證薛適成績的重要關卡,不是高考,而是克服對於癲癇病的恐懼,以及為親朋好友甘願付出的至誠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