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視著弗科,微蹙起眉,眼中滿是肅然:“我不那樣想。我懷疑過你,是我的錯。你不是那種人。”
弗科雙手插在大衣的衣袋裡,歪著頭,仔細端詳著伊勒曼。伊勒曼年輕富有朝氣的臉上,此刻是斬釘截鐵的神色。
“哈約,”伊勒曼接著說,“你不光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榜樣。我早就想做同你一樣的王牌飛行員,為祖國效力。我相信你不是會背叛朋友的人。我相信你。”
弗科一臉釋然,伸出右手搭在伊勒曼肩上。“你總有一天,”他凝視著伊勒曼琥珀色的眼睛,輕描淡寫地說道,“會站在比我更高的地方。”
十一
弗科沿著俾斯麥大道輕鬆地走著,伊勒曼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旁。
“聖誕假放到什麼時候?”弗科問道。
“後天。”伊勒曼低頭看著路面,“訓練到一月底就結束了,再放一個月。”
“真好。”弗科羨慕似的說,“我連這次回家都是湊出來的假,要是擊落沒夠數,又要在戰場過聖誕了。”
伊勒曼抬頭掃了一眼弗科,好笑似的問道:“你們戰功還有定量的?”
“那倒沒有。”弗科抬手向後撫了撫頭髮,“只是會被紐別格老頭子唸叨,假也估計不會批。”
伊勒曼有些困惑地眯起眼睛看著弗科,過了一會兒才說:“是埃杜華特·紐別格上尉?”
“是啊。”弗科答,“囉囉嗦嗦地,整天追在我後面念個沒完,煩死人了。”
伊勒曼出聲地笑了起來:“馮法瑞公爵還說紐別格先生之前被你消耗飛機的速度氣個半死呢。”
“他把這些破事都捅給你了?”弗科尷尬一般撓了撓頭,“公爵這人也真是的……早都是六月份的事情了。”
伊勒曼沒接話,只是兀自笑著。
弗科頓了頓,接著說道:“上尉囉嗦是囉嗦了點,可是對我還是很好的。他早就說,‘弗科不是個徹頭徹尾的問題少年,就是個偉大的戰鬥機飛行員’,所以我剛到聯隊時犯那麼多錯,他都一直護著我。現在不多立些功,對不起他老人家啊。”
不等伊勒曼反應,他又自言自語似的說:“不然那些舊賬都被他翻出來一一清算,可就慘了……”
“所以呢?”伊勒曼以戲弄的口氣問道,“說到底,你究竟是哪一個?”
“嗯?”還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弗科顯出疑惑的神情。
“問題少年,還是偉大的戰鬥機飛行員?”
“這個嘛……兩者皆是。”
伊勒曼被弗科誠實的回答惹得發笑。他跟著弗科,走過席勒劇院街。前方已然進入他視線的是柏林地鐵威爾海姆廣場路線在卡洛特堡區的最東一站。兩人在路左側向東走著,冬日下午寡淡的陽光將他們的影子淺淺投在腳下,伊勒曼漫不經心地低著頭觀察這自己的影子。忽然他的注意力卻被不遠處踩雪的聲音引了過去。
伊勒曼抬起頭,看到前方右側街角拐出一個行色匆匆的年輕人。他一身黑色裁剪貼身的制服,帽上一枚雪亮的鷹徽下是同樣醒目的骷髏頭骨圖案。上衣的領口外翻,展現出裡面的棕色高領襯衣與黑色領帶。上衣的紐扣雪白,黑色皮帶的皮帶扣森森反光,正遮住上衣的第五顆釦子。一條黑色皮質肩帶繞過右肩扣在皮帶的左側,方形的調整扣在衣領斜下方,亮銀色的搭扣連著黑色的皮圈,將皮帶高高環在腰間。他衣領上的領章一片漆黑,左袖上靠近袖口的黑色袖環也僅顯出上下的白色邊沿。左臂上卻有帶著圓形白底的黑色萬字飾袖標,血紅色的底色在黑色制服的襯托下尤為扎眼。黑色的馬褲在膝蓋處收緊,緊貼小腿;黑得發亮的高筒皮靴踩踏在輕盈的新雪上發出吱吱呀呀的響聲。
他走上俾斯麥大街,就從匆匆忙忙地向西走去。然而他像是感覺到伊勒曼的目光似的,又轉過頭看向街對面的伊勒曼和弗科。伊勒曼連忙移開視線,再瞥過去時,那人依然目不轉睛地盯著他,與他四目相接,像是還皺起了眉頭。穿著黑制服的年輕人就這樣一面緊緊以目光追著悠然信步的兩人,一面快速朝著相反的方向走著,不得不漸漸向後轉過了頭。伊勒曼隔著弗科同他對視了片刻,也疑惑地揚起眉毛。他身旁的柏林人卻像是毫無察覺,置身事外地輕輕以口哨反覆吹著一段歡快的旋律。
伊勒曼剛不解地收斂回目光,對街的年輕人忽然左右張望了一番,見俾斯麥大街上空空蕩蕩,就小跑著橫穿馬路而來。伊勒曼被軍靴踏過車道的聲音吸引,又看向了他。年輕人跑過來,一下子擋在了兩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