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
“王叔文大人呢?”
“已經出發到渝州了。”
“是嗎?”
“他託我傳話,衷心感謝空海先生。”
“感謝?”
“他說,拜你之賜,我們才有一些時間善後,這段時間,也完成了數件工作。”
柳宗元望向空海,說:“王叔文先生也早有覺悟。”
有何覺悟,空海沒有問。
因他明白柳宗元話中含意。
大唐帝國之中,政治失勢者的下場即是死路一條。
首先,將他左遷至地方,授與閒差。
繼之,不多時,京城便派來使者,傳令要當事人自行了斷。
還會攜帶毒藥。
與“死刑”沒什麼兩樣。
完全要求本人自由意志服毒。
在大唐國,此稱之為“賜死”。
如果拒絕自盡,便會被殺,以病死之名回報京城。
事實上,王叔文左遷隔年,即遭“賜死”。
王侄則在同年“病死”。
“哎,人世就是這麼一回事吧?”柳宗元說。
“劉禹錫先生呢?”空海問。
“連州。”柳宗元答道。
劉禹錫是柳宗元最相知的詩友。
兩人從此各奔前程。
柳宗元和劉禹錫一兩人故事尚有下文。
柳宗元降調邵州刺史,劉禹錫左遷連州刺史後,柳宗元又降職為永州司馬,劉禹錫為朗州司馬。
此後十年過去,長安有人建議讓兩人升官。
兩人左遷,本因王叔文連帶所致,十年之間,事件喧囂也該平息下來了,朝廷大概如此判斷吧。
再說,兩人均為優秀人才,不該擺在閒差之上。
兩人因而擢升兩級,分別成為刺史。
任地也隨之異動,柳宗元赴柳州、劉禹錫則分發播州。然而,播州地處邊境,位於今日雲南省和貴州省邊境。
劉禹錫家有年邁老母。
“懇請與劉禹錫交換任地。”
柳宗元上書長安,如此請願。
結果,請願有了響應。柳宗元仍任柳州刺史,劉禹錫則轉為連州刺史。
兩年之後,柳宗元辭世,終年四十七歲。
幫柳宗元寫墓誌銘的,正是劉禹錫。
此後,劉禹錫返回長安,活至七十一歲。
柳宗元和劉禹錫自長安一別,便不曾再相見,然而,兩人情誼卻持續終生。
兩人都是深受民眾愛戴的詩人。
“此回被左遷,並非白龍那事行跡敗露,而是對我們看不順眼的傢伙所為。無可奈何。他們也有他們的大志,如果前朝之人在他們周遭,一定很難辦事。”
柳宗元語氣堅定地說。
“能與你相遇,我真是幸運。”
“幸運?”
“到哪裡,都能做事——這是我從你那兒學來的。”
柳宗元首度面露微笑。
“你因應你的處境,做你該做的事。我因應我的處境,做我該做的事。至死方休。”
“至死方休?”
“工作,至死方休。”柳宗元堅決說道。
“我想,我們再也沒機會相見了,請保重——”
此為柳宗元最後一句話。
柳宗元辭別西明寺。三天後,便啟程前往邵州了。
〔二〕
十二月——惠果臥病在床。
竭盡己力為空海灌頂,猶如燃盡生命之火,惠果隨即病倒了。
惠果本已染病在身,但自空海來到青龍寺之後,讓弟子們難以置信地,惠果又恢復了精神。
照這個樣子看來,應該還有元氣,一切無礙吧——青龍寺僧人似乎也都作此想。
然而——八月舉行完傳法灌頂後,進入九月,惠果病情再度惡化。
即使如此,惠果依然常要空海陪伴在旁,以為交談物件。
惠果覺得,與佛法儀軌無關的事,也應該讓空海儘量見識。
而且,師徒關係之外,果惠也欣喜於和空海的交往。
惠果一直認為,自己和空海都是相同的佛教徒。
脫離師徒關係,以佛弟子身份和空海一起共修——那種喜悅,惠果臨終前都想盡情享受吧。
十二月某日——惠果召喚空海。
“您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