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滿天閃爍著飽滿的星光。
夜氣綿綿的,瀰漫著樹木的芳香,青草的清蒼和莊稼的香甜,牲口身上的汗氣以及新翻過的泥土的芳香,使農村的夜濃釅而醉人。
二青深深地吞吐這種從小熟悉的氣息,從不厭倦,從不滿足,一聞到這個氣味,他就回憶起小時候在媽媽的懷裡的那種迷人的味道。
拉運小麥的人還在吆喝牲口,有人七長八短地唱著剛剛學來的流行歌曲。
你來到我身邊帶著微笑
同時也帶給我煩惱——
二青撲哧笑了,他聽出來了,那是劉改興的外甥趙友海在唱,第二句顯然是海海杜撰了一下。
海海比白白高一屆,去年名落孫山,若無其事地又幹起了莊戶營生。不過,二青心裡雪亮,那個表面上不做聲不言傳的海海,是個工於心計的人物,牛皮燈籠那一類。將來,不,也許目前,就已經是他的對手了。
海海決非等閒之輩,不可能安於現狀,在黃土地裡死受一輩子。
那傢伙聰明得很。
二青還明白,妹妹暗暗地愛著海海,不過時機不成熟,從未流露過。二青齜牙笑了一下:這個機密還是有一天他偷看妹妹的日記發現的。
他隱隱約約感到,白白這樣發憤,好像要做出點樣子給海海看似的。
來到放衣裳的地方,大青一絲不掛,趴在沙窩裡,從他身上散發出一陣陣的渠水和太陽的氣息。
二青在離他哥不遠的地方,如法炮製,也擁了一堆黃沙把自己包住。
大青在衣兜裡摸撈出菸袋,裝上菸葉,點著吧吧地抽,他十分節儉,至今還不敢奢侈地抽紙菸。
二青把他拉到這裡耍水,還有更重要的原因。
“哥! ”
“嗯。”
“我有個打算。”
“想幹甚? ”
“眼看搞養殖的人家多了,光憑以前的辦法,無法擺脫小生產者的經營方式,是不能適應商品經濟需要的,必須搞工廠化生產,儘快使產品轉化成商品,我想鬧個飼料加工廠,充分利用咱們這兒當柴火燒的葵花頭,養豬、養羊、養雞、都能用,提高……”
他這套粗淺的經濟學,對大青來說無異於天方夜譚。大青只念過兩年小學,跟文盲沒有多少差別。
“咋? ”他吐出菸袋,表示茫然。
“半個月前,我到城裡農機廠考察過,他們生產的粉碎機帶上柴油機,挺適用。哥哥,你能不能把存款借給我點兒? ”
“唔? ”大青坐起來,恍然地吭了一聲。
“行。”
“多少? ”
“兩千吧。”
沉默立在他們中間,大青又摸摸索索地裝煙。
二青也沒指望一次成功,他用緩和的口氣說:“哥,咱們應該想遠的幹大的,從根本上改變落後的生產方式才能致富。你回去思謀一下,看我說的有點道理沒有。”
大青仍然不做聲。
那點錢可來之不易,是他一窩一窩從豬兒子身上摳出來的。麥收一結束,大青又準備賣豬兒子了。
二青不逼他馬上表態,他邊穿衣裳邊說:“說給媽,我遲點回去。”
他向引弟家嘹了一眼。
“哎呀,出人命啦,出人命啦! ”
突然,尖利的哭叫聲從渠那邊引弟家跳過來。二青心頭一咯噔,連忙跑到渡槽上,過了渠,向引弟家飛跑。
“準是引弟尋短見了! ”這個猜測一出現,二青全身都涼了。
2
大青又抽了一袋煙,才把這杆從父輩那裡接管來的煙鍋收起。
他叫二青剛才的求助鬧得心煩意亂。大青比弟弟年長七歲,早早地就分擔了家庭的重負,沒念成書,青春和靈氣都扔到地裡去了,他的思想境界中已形成一個“約定俗成”的概念。作為長子,不但必須為父母,而且應該替弟妹解愁。
如今,二青直截了當向他伸出手要錢,雖說二青肚子裡道道多,幹事情也還穩重,可是風險二字,是不論男女老少的,只要幹一個事業,總要擔點風險呀,萬一——
他穿衣裳的時候,腦海中一片迷茫。
蘇家在芨芨灘是獨姓,最早從河南上來的。
大青家在李虎仁家南面,兩家相隔有半里路,中間是一片莊稼,這幾年,蘇家幾個強勞力全力以赴,天時地利人和的優勢全部發揮,也沒幹過人家李虎仁,照二青的說法是:基礎太差,在作橫向比較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