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的手畢竟沒有落下,被另一人抓著,使了個眼神。那人訕訕改了動作,揮了揮手:“你的夜香怎麼這麼臭?”
“額……小人蓋子破了,今夜就隨便找了點東西覆在了上面,讓大人們受驚了,受驚了。要不……小人請大人們喝點酒?”推車之人見那人不再打他,就拿起腰間酒葫蘆,諂媚遞給勸阻的那一人。那人觸不及防之下近距離被他的手一燻,只覺胃中急速翻滾。他“哇”地一聲狂吐出來,大吼一聲:“滾!”
其餘三人卻鬨笑出聲。
男人戰戰兢兢揮鞭,毛驢吃痛迅速消失在夜色裡。
毛驢走的並不快,車輪在雪地裡留下兩道深深的車轍。也不知過了多久,道路越發顛簸,男人終於停下了車。
他下車的第一件事,不是卸下車上夜香,而後蹲下身子,趴著對車底下吼了句:“喂!”
“噗”一聲,有東西掉在了雪地裡。
這是一個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先前他手腳並用攀在車底,一路躲到了這裡。此刻爬了起來,見男人皺眉不悅看著他,便用最可愛的表情笑了起來。
他已試驗過無數次了。一旦他露出這樣的笑容,除了某個小人,誰都會對他卸下防備。
那男人哈哈大笑起來。他笑了半晌,給了箇中肯的評價:“真蠢。”
“……”
這個孩子正是曹植。
他之前假用衣物,假裝自己已出了城。但他用意並非將他們引出城,相反他是在告訴他們,他還在城裡。
而在他們都以為他真的在城裡,他又必須想盡辦法儘快出城。
——他必須躲到天亮,只有出城才是最正確的做法。
天亮了,許都才會是他曹家的許都。
曹植迅速斂下了笑容。
男子倚車而坐,高高翹起了二郎腿。他喝了口酒,似漫不經心道:“小子,我不管你是誰,趁著勞資心情好,快點滾。”
曹植並不回答。他非但不回答,反而還問了男人一個問題:“你怎麼知道我躲在你車裡的?”
“你這不是屁話麼。”男子不客氣地將口水噴了他一臉。曹植抹了一把臉,不知是不是與夜香混久了,他只覺整隻手都臭了。“勞資推了這麼一路,這夜香什麼時候變重了,我會不知道?”
他說完,也不管曹植什麼反應,優哉遊哉倚著車,喝起了酒。
☆、5如此推斷
天寒地凍。
這一場雪下的太過鋪天蓋地了,野外如今還是一片銀白。林間狂風呼嘯,比城裡更冷幾分。何況他本不強壯,再加外衣丟了,更是冷的徹骨。
曹植渾身都泛著寒氣,他覺得鼻子快破了,呼吸十分困難。他不由自主打了個哆嗦,忽然想到似乎在哪瞧見過“骨骼肌顫抖可產生熱量”一說,於是整個人像抽風一樣抖了起來。
“……”一旁的男人往邊上挪了一點,再挪了一點,繼續悠閒悠閒喝酒。
不知是否心理作用,曹植抖了一會,真覺得渾身暖了一些。
他嘆了口氣。
——想不到第一次出門,竟發生了這般慘事。
“喂,”身旁男人又開了口。許是喝了烈酒的緣故,聲音有些沙啞:“你怎麼還不滾。”
曹植皺起了鼻子,一臉無賴模樣:“這地方又不是你的,我愛坐不坐,你管我滾不滾。”
男人白了他一眼,嗤笑一聲。
曹植不再理他,僅是不言不語坐在車邊。他看男子喝完了酒,似滿意地打了個酒嗝,才歪歪扭扭站了起來,扛起夜香桶將之倒入坑裡。
然後曹植注意到,這個男人的身形非但沒有晃動,反而更直穩的像支長槍。
曹植的眉毛挑了起來。他卻並不說什麼,只是看男人一缸一缸倒掉,洗淨。
這小半年下來,曹植已清楚知道,這是一個戰火紛飛的年代。有人弱肉強食,有人智計百出。有人享榮華富貴,有人得身敗名裂。但幾乎所有有才之士皆東走西顧,為錦繡前程奮力一搏。
但眼前這個人,既有武藝,又為何甘願在半夜裡默默無聞地倒夜香,甚至為人鄙薄?
真是一個奇怪的男人。
男人做完了這些,將所有的缸都放回車上。時已近五更,是時候駕車回程。他尚未上車,就見得小孩爬回了車底,用他焐熱的手,穩穩抓住在了車的底下。
“……”男人真是無語了。
這小無賴擺明了是要搭順風車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