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也不多說,只略一抱拳,便飛身而上,往屋簷上去。不料這一下竟出了點小岔子,只因葉尤之的外袍過於寬大,王憐花穿得拖地,又加手腕腳腕之上皆有鐐銬,各掛半截鎖鏈,行動十分不便利。這一使力之下,左足之上鎖鏈一不小心勾到瓦簷,片瓦掉落,聲音極響。沈浪見此,一伸手便將他抱起,頭也不回地踏簷而去。
遠遠地,還聽到那院落裡有人問道:“夏小姐,方才何事響動?”
夏明珠答了什麼,便不甚仔細了。
王憐花在沈浪懷中,猶自咯咯笑道:“我今日才知道,沈大俠騙起人來,比我還像話多了。”
沈浪淡淡地道:“我並沒有說什麼。”
王憐花道:“你明知那照心鏡的秘密是假的。若是照見自己本相便能當族長,你那時照見自己本相,我本該說與你聽才是。”
沈浪溫和地辯解道:“可你並沒有與我說過照心鏡的謎底,我便是懷疑,也不知從何說起。”
王憐花嘆一口氣,道:“你有時候特別識相起來,真讓我不習慣。”
沈浪微微一笑,不再說話。
王憐花卻有些不甘心,忍不住又道:“你可知道我為何與你說這個?”
沈浪道:“為何?”
王憐花伸手勾了他脖子,道:“這世上哪裡還有第二個你這樣的人?那些莫名其妙的小孩子,怎能看見與你一樣的東西?”
這話說得,居然有些賭氣的意味。
他話說得彷彿無心,沈浪卻聽得心中翻騰,一時竟有胸中千言萬語,無一句可以應對之感。只略略低頭湊了湊他的臉頰,只覺肌膚柔軟,可親可愛,恨不得即時將這人揉化在自己懷中。
萬籟俱寂,踏月無聲。既有此刻,應是良宵。
只恨這世上紛繁蕪雜事多,不能靜享美妙。
只恨時機太促,路程太短,輕功太好。
只恨行途總有終點,轉眼又到。
只恨懷中這人號稱風月裡手,偏偏這般不識時務,半點依戀不捨之意也無,急不可耐地便想從他懷裡往外跳。
無奈將他抱得更緊,道:“你手腳鐐銬聲大,自己行動,怕有聲響驚了守衛。”
王憐花一聽,覺得十分有道理,也不再掙扎,只道:“不如先找個月光明亮的隱蔽所在,待我卸了它。這般抱來抱去,既不像話,也很不方便。”
沈浪又好氣又好笑,卻也不動聲色,只道:“好。”
按夏明珠所指,前往迷蹤林之路徑便在山門附近。兩人遠遠一看,快近山門處果有一條小徑,殘破寂寥,無甚出奇之處,也並無兵士守衛。只是若要前往,非得取徑山門大道,山門大道氣象廣闊華麗,靠近並無遮蔽之所,想要不引門口守兵注意而往那小徑去,著實是個難事。
沈浪只得先尋了路畔較隱蔽處,閃身而入。此處雜草叢生,亂石林立,後倚山林,在這夜半黑暗之時,如不仔細搜查只是沿路而過,倒也難以發覺。王憐花從他懷中跳下,伏身在山岩後往四處打量了半天,突然道:“不對。”
沈浪道:“哪裡不對?”
王憐花道:“你既現身,我既脫困,自是要出雷山去。巫行雲在雷山宮室大行搜捕,為何這緊要的山門之處,反倒如往常一般風平浪靜?”
沈浪道:“恐怕巫行雲果真打算將我二人引出雷山去,借用西江各家力量圍捕我等。”
王憐花思索片刻,道:“我們不如將計就計,將這門口守衛殺個乾淨,只作已離開,教他放鬆戒備。若不如此,豈不辜負了他刻意安排的一番美意。”
沈浪點頭道:“好。”
王憐花眯了眼看他那凝重神情,十分戲謔地笑道:“只是如此大開殺戒,怕是有悖沈大俠一貫的仁義之德。”
他心知沈浪必不會那般迂腐,卻也料定沈浪不會應和,說這話不過故意佔些口頭便宜罷了,不料沈浪卻認真沉吟了片刻,道:“只是若要殺人,必得瞬息之間便將此事了了。過分纏鬥怕是難免留下形跡,還是要等好時機再行出手。”
他說這話的語氣,像他平常的大多數時候一樣,鎮定淡然。
就像吃一碗麵讓店家放多少牛肉。
就像溫一壺酒讓下人熱到幾成火候。
就像吻一個人,知曉要挑逗到何時開始動作才夠情生意動。
王憐花從未想到,如何“殺人”這樣的命題,從沈浪的口中說出,竟也能如此自然。
如此溫柔。
如此驚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