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的那十六年歲月裡,我是金枝上的白玉朵,銀網子裡的金蘋果,多少人捧著護著仰望著,什麼樣的良辰美景不是唾手可得,如今卻身份尷尬,地位不明,環境危險。我依附著這山、這家族才能謹慎平安,不被當做怪物,但這家族卻註定容不下我。即使那些上位者,他們努力想給我一個名分來確保我的下半生。但這名分,又正是懸在我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小安,他們會弄明白我的原形,是麼?然後會怎麼樣?”
安布羅斯看著他睜大的眼睛,“會有人替你刺青,然後更名,認親,二十四宗系總有屬於你的一支,你是梵比多山的維奧雷拉,維奧雷拉的卓根提斯,沒人敢小看你。”
“可我不想要啊。”少年壓低的嗓音有幾分悲悲切切,“我原來的日子就很好啊,我不想做卓根提斯,我不想當妖獸,不想要那個原形。”
我想回家,想和爹爹媽媽哥哥姐姐呆在一起,想上學、讀書、玩樂、被諂媚、被不屑、被討好、被責罵,做一切屬於這個憊懶浪蕩小少爺身份的荒唐事……那些無傷大雅的荒唐,而不是被困在梵比多山——這被殺伐與巫術所主宰的人間妖界,攪進這近乎荒謬傳奇的人生情節。
安布羅斯嘆氣,“小寶,你明白,這不是你想不想的事。”
“我明白啊。”秋風蕭瑟,吹散了草上流散的暗香與陽光,少年雙目如水,坦率清真,“所以我不會跟二叔和維錦說這些,也不會跟爹爹和大哥說,反正他們聽了也是為難。
這些我只跟你講啊,小安,只說給你聽。
你不會告訴別人的,對吧。”
安布羅斯突然不能言語,蕭攖虹青藍的瞳孔明澈如濺了水的龍鱗,一眨不眨看著他。青天四籠,曠野茫茫,山中歲月彷彿一瞬間失卻顏色,天與地從未如此寥廓蒼涼,而眼前的細弱少年,是唯一活生生的鮮麗清新。
他這樣持信,又這樣認真。
安布羅斯輕輕乾咳,伸手拍一下他的頭,“我告訴別人幹嘛,除了我,誰願意聽你絮絮叨叨,跟個小老太婆似的。”
想了想他又加一句,“沒出息,娘娘腔。”
蕭攖虹氣苦,“小安,混蛋!”
“誒,小子,看我打不死你的。”
蕭攖虹大笑,打馬便逃,筆直衝進翡翠海,草場一入秋炫彩繽紛,各種野草或金或紅,層次分明,像流金色系的眼影盒子,灑了亮粉又鋪了金箔,比夏天更加嬌豔迷人。齊腰高的蒿草裡時不時還有灰狸兔蹦出來,阿德里安曾經教蕭攖虹下套子,套到過三兩隻活的,全給他拿去送了佩西婭當玩意兒。
安布羅斯追上去,猛然覺出不對,他和蕭攖虹閒聊了這麼久,其他卓根提斯多半在附近遊蕩守護,不會走遠,何以現在根本察覺不到動靜?
人都去了哪裡?
心裡一沉,他飛快追向蕭攖虹,“小寶,過來!”
蕭攖虹回頭,“小安……”臉色忽然一變,“誒!”
他那匹栗色阿拉伯馬高聲長嘶,猛地揚起前蹄,站了起來,蕭攖虹握不住韁繩,一骨碌摔下來,抱頭滾在草裡,馬受驚似的瘋叫,回身向他踩了下去,七寸披薩大小的馬蹄子上蹄鐵雪亮。
安布羅斯毫不猶豫,一抬手抖開十字弓,短箭射中馬眼,高頭大馬哀叫,向後倒退幾步,終於撲通一聲栽倒。他策馬飛奔過去,俯身一把拎住蕭攖虹,輕鬆抓到馬上,隨即打馬狂奔。
蕭攖虹嚇得手腳冰涼,“小安,那馬瘋了……”
安布羅斯來不及理他,長長打出一串尖銳高亢唿哨,遠處立刻有一模一樣哨聲相和,剛響起一瞬間,突然截斷。
安布羅斯咬牙,臉上肌肉繃緊,蕭攖虹看著他那個樣子,也害怕起來,“小安……”
安布羅斯喃喃地,“好大手筆。”陪同出來的卓根提斯儼然不知不覺全遭了暗算,生死不知,他唿哨示警,試圖召喚這附近日常巡行的狼林屬下,那兩人一組的卓根提斯剛一應聲就消失,顯然也落了算計。
他安慰蕭攖虹,“不用怕,我們回去。”
蕭攖虹咬著嘴唇看他,家裡的馬都是戰馬,聰明敏感,馱著兩個人,彷彿也察覺這草場裡兇險,風車似的飛奔,走的不是來時路,自覺抄條近道回去。
蕭攖虹突然尖叫,“蛇!蛇!”
草場茫茫如海,蛇群陡然飛魚似的從草地裡疾射出來,安布羅斯從不知道,蛇竟然能跳這麼高,妖異的彈射姿態彷彿傾盡一生之力。阿拉伯馬速度奇快,蛇卻無比之多,此起彼伏地飛撲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