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可以再與他見上一見,不求交談,只求一眼注視,但若不是又該如何?他沒有驅鬼的本事,膽小至此居然敢來走上一遭已經算是付出了最大的勇氣,蘇翊辰鐵了心不打算幫助一名可憐的風塵女子,而自己也不願做這個冤大頭,所以,紅袖大概還是隻能落得個悽苦的下場了。
他慢慢關上了窗,回頭見紅袖坐在桌旁就著火光在繡一朵蘭花,大公雞站在桌上好奇的看著。
唉,都不過是可憐人。
近亥時的時候,添香樓終於打烊,留宿的恩客摟著心儀的姑娘紛紛回房,短短的時間裡,樓中便徹底安靜下來。沈君淮吹熄蠟燭讓紅袖上床去,自己從桌上抱下大公雞把它拴在了床頭橫欄上,而後將那小半桶黑狗血放在床頭邊保證自己伸手就可以夠到後,他便也和衣躺到了床上。
“沈公子,不會有事吧……”
沈君淮在被中握了握紅袖的手,示意她安心,這是說出來的安慰話,沈君淮自己心中也沒底。房外走廊中點著兩隻燈籠,有昏暗的燈光透過紙窗照到屋內,到也可以模模糊糊的透過紗帳把房中情況看個大概。沈君淮不敢閉眼,屏息躺在床上等待,先前一直翻騰不休的思緒在此萬籟俱靜的時候漸漸平復,身邊紅袖也沒睡著,兩人藏在被中的手交握著,沈君淮甚至能感覺到對方在微微顫抖。
思緒又開始翻騰了,他嗅著屋中的女兒香氣,想掌中這隻柔荑也曾在蘇翊川手中停留過。再是浪蕩子也總有柔情滿腸的時候,自一年前買了紅袖初夜後,蘇翊川便沒有再去過其他女人屋中,他夜夜在此留宿,也就夜夜都握著這隻載滿情意的手,那些夜裡,兒女私情如同翻滾的浪一再拍打在他們彼此的身上,只是蘇翊川萬沒想過,這巨大的浪頭也穿越重重阻隔拍在沈君淮的身上,拍得他渾身冰涼,著了魔一樣的滿心悲苦卻又止不住的更加思念蘇翊川。
死了也好,死了,我就不再思念了,那些冰冷的浪也就隨你遠去了。
若那鬼魂真的是你,只求你露面讓我最後見上一遭,有何心願我幫你了結,之後就安心去投胎吧。
下一輩子,再也別相見了。
沈君淮如同一隻詭異的貓在夜裡大睜著眼睛,等了許久卻都不見有事發生,就這麼直熬到了亥時三刻,身邊紅袖突然縮了縮身子,在被中的手猛地抓了一下沈君淮。
來了!
廊上的燈籠依舊亮著昏黃的光,沈君淮僵硬的扭著脖子,在這微茫的光中,看到了紗帳之外一個黑乎乎的影子。他在看到的剎那間頭皮都炸了起來,恨不得立馬厥過去!紗帳外的影子一動不動,就輪廓而言沒有任何奇特之處,個頭也不大,私下比量一下應該是個和沈君淮相仿的身高,是個確確實實的屬於人的影子。
沈君淮是個不見棺材不落淚的主,他先前想了很多可能性,也考慮到了自己膽小的本性,卻還是都及不上面對了現實時兜頭壓下來的恐懼感,單是一個影子就已經叫他煎熬難耐,待會兒若是真看到了,那還不嚇得肝膽俱裂!旁邊紅袖越發恐懼,死死攥著沈君淮的手,手心裡連冷汗都冒出來了。沈君淮僵著身子,半晌不敢動彈,直到覺得紅袖在劇烈的顫抖才驚覺過來不可以坐以待斃,他悄悄從被中伸出一隻手,在床沿扒開了紗帳準備去拎那桶黑狗血,頭上的公雞在橫欄上估計睡著了,此時雷達不驚——這該死的公雞,白長了一身油光水滑的毛,明早就拎回去宰了燉湯!
沈君淮一邊緩慢的伸手,一邊死盯著床前的人影,生怕弄出動靜衝撞了對方。越是緊張越是容易出岔子,他伸到床外的手在虛空裡摸索半天,卻是完全撈不到那隻木桶,頭上冷汗層層滲透浸溼了額前的頭髮,他看著那個黑影似乎是不會動的樣子,索性橫了心探頭去看木桶究竟在何處,他眼一斜,卻隱約看到地上浸了一片潮溼的痕跡。燭火黯淡,沈君淮看不清楚那是水抑或其他,卻在電光火石間憶起了蘇翊川是落井溺亡,撈起來時,他必定溼了個透徹。
這人是翊川,他在死後思念紅袖,拖著一身冷水溼痕來夜夜守著紅袖。
他即便是動情了也不在自己身上,即便是死了,也未曾想念過自己分毫。
沈君淮想到此處,忍無可忍,一時忘了自己的膽戰心驚,忘了身旁比自己更加恐懼的紅袖,猛地翻身坐起,突然掀開了紗帳!紗帳外站的鬼影確實渾身溼透,蒼白著面孔木楞的站在窗前,垂著眼眸低低的向床上看,及至沈君淮突然掀開帳子坐起來,他才後知後覺的微抬了抬眼睛。
燭光再暗,也足夠此刻沈君淮看清楚他了,那鬼長了一張頗為清秀的面孔,一張臉上沒有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