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一位高個少年在剛才那年輕姑娘的陪同下從裡頭走了出來,芹澤差點兒叫出聲來。大概是初中生吧。已經有大人的體格,臉蛋兒卻非常稚氣。還長得很像明石,猛一抬頭斜眼看對方的動作,竟活脫脫是昔日明石哲彥那般模樣。
少年走到芹澤跟前,笨拙地低下了頭。單看個頭兒,已經超過一百七十厘米了吧,跟父親明石差不多。
“長子明石翔武。母親又再休息一會兒,非常對不起,請到裡邊去吧。”自報是明石兒子的少年,用跟相貌不般配的大人似的聲音說道。
“是嗎。請告訴你母親,別太勉強了。我叫芹澤裕彌。聽你父親說有個兒子,可不知道都長這麼大了。”
芹澤這麼說著時,裡邊好像有什麼東西倒了,發出很大的聲響,隨後似乎有人從走廊走了過來。剛想著,緊接著馬上就聽到有女人在尖聲說話,說什麼聽不清楚,說得非常快,近乎大聲喊叫。
“回來了嗎,你,是你吧……”
有個穿著喪服的女人跌跌撞撞地跑到正門處來了。非常著急吧,和服的底襟分開了,穿著布襪的白白的腳一剎那間似乎都能看到大腿部位了。挽在頂上的頭髮鬆開了,幾綹長髮順著脖頸垂下肩膀。頸根處的領口敞開著,黑色的絲帶也鬆開了,垂下一條。女人每扭一下身子就會不自然地搖晃一下。
還需要一點時間才能知道那個女人就是慶子。
沒有血色的臉頰還很豐滿,鬆弛的下巴輪廓耷拉成兩層,完全沒了昔日慶子的風采。不過,哭腫了的*的眼睛,以及給人冷酷感覺的端正的鼻樑依然似曾相識。
“弄錯啦,母親。不是父親呀。”少年對女人責備似地道。說著,又宛如要將自己的話再玩味一番似地重複了一遍,“不是父親。父親已經回不來啦。”
竭力要剋制感情的少年的聲音裡,有那麼一份特別絕望的感覺。慶子尚未定神的眼睛彷彿要尋找什麼似地,盲目地環視了空中好一會兒。
終於,目光停在了芹澤臉上,一動不動地凝視著,第一次迴歸自我似地開了口:
“裕彌?”
聲音小得聽不清。不過,聽到慶子這麼叫自己時,芹澤確信,站在自己眼前的就是慶子沒錯。那個聲音,還有叫自己名字時那抑揚的聲調,都跟過去完全相同。
“裕彌。喂裕彌。那個人,哲彥,死啦……”
說著,慶子突然用雙手矇住臉,就像要撞擊似地,整個身體都這麼撲進芹澤懷裡了,眼裡彷彿什麼也沒看見,周圍的人們都不存在似的。慶子散亂的頭髮觸碰了芹澤的臉頰。慶子就在這兒,裕彌想道。在自己的臂彎裡,慶子衣冠不整,泣不成聲,芹澤小心翼翼地撫摸著她的肩膀。
很久以前,只有過一次,也曾這麼抱過慶子。已經是二十二年前了吧。芹澤覺得當時那種清晰的觸感又在胳膊裡復甦了。感受著慶子傳過來的體溫,芹澤拼命地搜腸刮肚,現在該跟慶子說點什麼呢。
最好說“要振作起來”嗎?真正想說的是“好想見你”。不過這種狀態下,好像說什麼都顯得虛情假意。何況這種場合也不便解釋,二十年前為何不吭一聲便突然從慶子的眼前消失。
慶子的模樣完全變了。原來讓人覺得如纖巧堅韌的彈簧似的身體,而今渾身都長著又肥又軟的贅肉。與其說是肥胖,不如該說是變成與歲數相稱的模樣吧。即使單看兒子的存在,哪怕討厭也自然會覺得,將慶子和芹澤分隔開的歲月顯得有多麼漫長。
假如這個場合沒有別人,就會讓我緊緊抱著,至少盡情地哭個痛快吧。芹澤希望自己的這些念頭,能透過搭在慶子肩頭上的雙手悄悄地傳遞給她。
“嚇了一跳啊。是在從紐約飛回的班機上知道的。看了報紙,就急忙趕過來了。”
話才聽了一半,慶子便吃驚地抬起臉。化妝脫落的臉上,能看見眼睛下邊幾點細小的茶色斑痕。
“你說紐約?連你也在紐約嗎?”
眼睛宛如看到了仇敵。
“不,只是出差。實際上在那兒還遇見了哲彥。就在四天前吧,不,得算上時差,所以準確說是五天前。在酒吧偶然碰到的,一起喝到很晚。”
“你說五天前?那時候,那個人精神正常嗎?”
“欸?哦。”
懾於慶子那過於咄咄逼人的眼睛,芹澤告訴了她。感覺自己簡直像是接受審問的罪犯。
“怎麼樣?都說了些什麼?嗯,沒說什麼,那個人?”慶子連珠炮似地提了一連串問題,瞪著*的眼睛追問著,“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