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九月,臨近秋收,河源軍經略府所轄諸衛防備愈加嚴密。 巡邏的人馬不停,墩臺上的守軍枕戈待旦。 在經略大使趙福治下,河源軍設立了七十多個烽火臺和碉堡,大力開拓屯田,實現軍糧自給自足。 河源軍成為威懾西域、吐蕃的一大勢力,各方都得仰望。 趙福一身盔甲,手扶大刀,站在鄯州城牆上,遠眺城外的農田和更遠處黯淡的雪山。 他駐守這片土地很多年,長刀飲了無數敵人的鮮血。 至今無悔。 很多年前,吐蕃進犯松州,朝廷在益州徵召府兵應戰,趙福挺身而出。 必須是他。 大哥、二哥、三哥有妻兒老小,四哥當時不在家,六郎膽小愛哭,七郎是個小娃娃。 除了他,趙家別無選擇。 當時他只是想,拼了這一條命,守護身後的家人,縱然戰死沙場,也死得其所! 拜別父母的時候,爹孃摟著他痛哭,似乎第一次發現向來最沉默的五郎。 四郎常說家人遺忘他,但實際上會哭的孩子有奶吃,四郎總是惹禍,家裡人又生氣又心疼,想忘都難! 六郎總是跟在他身後,七郎聰明可愛最討人喜歡。 只有沉默的五郎,幹活最多,有好吃的卻讓給弟弟。 從松州到高昌,跟隨牛進達將軍,趙福從天明村的淳樸小青年成長為鐵血硬漢。 他不悔。 在松州,遇到了那個溫柔又熱情的小娘子郭彩雲,更是他一生的幸運。 誰能想到,郭彤那樣胖得眼睛都看不見,俊得不明顯的粗人,能有一個俊秀明媚的妹妹。 趙福從郭彤手中接過家書和棉衣,目光卻不由自主地望向那個明眸善睞的小娘子。 可惜郭彤身形太龐大,他只看了一眼,就被擋住視線。 很多年以後,他和彩雲已經是老夫老妻,他說是郭家先提親,問彩雲什麼時候看上他的。 郭彩雲嗔道:“也不知道是誰,第一次相見,就目灼灼似賊。” ……看得她臉紅心熱,做了幾晚光怪陸離的夢。 趙福只能老實承認,確實是自己先動賊心,但還是郭家先提的親! 畢竟,他有賊心沒賊膽,自己一個農戶小子,就算有點微末軍功,也不敢求娶官家小娘子。 偏偏小娘子慧眼識英雄,就相中他呢! “夫人,隨我遠離家鄉,到這風雪蒼茫之地來,你後不後悔?”仰望天上明月思念故鄉時,趙福摟著郭彩雲問。 郭彩雲低聲說:“不悔。” 她從第一眼就知道,郎君有雄心壯志,她要嫁的是個大英雄,又怎麼會後悔。 建功立業、榮耀一生,良田萬頃,蔭及子孫,此大丈夫之功績也! 巡邏騎兵奔跑回城,“噠噠”的馬蹄聲打斷了趙福的回憶。 趙福神色凝重,周邊不知死活的部落又要來打草谷了! 雖然如今吐蕃、西域都是我朝的領土,沒有成氣候大規模的勢力。 但一些部落和馬賊膽大包天,總是在秋收時來搶糧,如蝗蟲般令人厭惡。 草原上總是這樣,一個勢力消亡,又有新的勢力興起。 正如“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鼓聲響起。 遠處地平線上,黑壓壓的戰馬和騎兵,如烏雲一般,廝殺聲直上雲霄。 城中的軍民都很平靜,邊城總會有大大小小的戰事,像這樣規模的只會在奏報上略提一句。 朝廷甚至都不會在意。 站在趙福身邊的,是一個高大的年輕郎君,身穿輕甲,頭戴銅絲幞頭,眉眼間英姿勃發,目光沉著堅毅。 這個正是趙福的長子趙忠。 他跟隨父親身邊多年,也可稱得上身經百戰。雖然不像堂兄趙信那般高中武進士,一身馬戰功夫卻不是堂兄能比。 “經略,這一次來打草谷的賊人不少。”趙忠恭敬地說。 戰場上無父子,穿上鎧甲登上城樓,他就只是父親麾下一小兵。 “何以見得?”趙福帶著一絲笑意問。 趙忠認真地從交戰的聲勢、揚起的塵埃和旗幟等各方面進行分析,趙福含笑點頭,不時指點兒子的不足之處。 他曾追隨過的牛進達將軍已逝,侯君集也早已逝去。 他總有一日也會老去,保家衛國的重任,是下一代的。 遠遠望去,騎兵、戰馬彷彿席捲了整片草原,確實來的人不少。 趙福凝眉,莫非是幾個部族聯合來打草谷? 廝殺聲中,有“轟隆隆”的聲音響起,是敵人陷入了地雷陣中,又是一片人仰馬翻。 有終於突圍到城牆下的敵人,還來不及得意,迎接他們的就是火炮的轟炸…… 從天而降的大小鐵球砸到敵軍陣中,每一次落下都濺起一片血雨。 這是邊疆獨特的風景,有一種殘酷的美麗。 “戰爭就是如此,一旦上了戰場,唯一能保護自己、支撐自己的,就是殺戮,對敵人的殺戮。”趙福緩緩地說。 年輕的趙忠舔了舔乾燥的嘴唇,彷彿舔到了一絲血腥味。這章沒有結束,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