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回頭來,對埋頭不語的汪顧道:“我去給她拔針,你就別進屋了。今天發生的事,過了今天就把它抹了吧,你也知道你的決定都是狗屁,不撞南牆不回頭不見棺材不掉淚說的就是你這號人,想得再明白都沒用,熬自己有什麼意思?有那個功夫琢磨自己的心意,不如沉下心來想想你要的到底是什麼。”汪顧麻木地點頭,似乎自己也知道醉話太多,太亂,句句段段不相關,字字詞詞不達意。風箏轉轉-製作李孝培讓她別再說下去是對的。言語會左右思想,大道理誰都明白,可亂鑽牛角尖的思維一旦被語言條理化,細節化,就會越說越像真的,即便事情發展的結局確實是可以預見的無望,但處理方式千差萬別,稍有差池,她沒事,師燁裳卻完了。她有多絕望,就有多愛師燁裳。至少現在的師燁裳,她還捨不得放。因為這一秒,一想到她在病中是孤身一人,她仍然會心疼。念及如此,汪顧的頭腦恢復了少許清明,抽抽鼻子,她抬起臉,目送李孝培往主臥方向走去。突然,她聽見臥室裡傳來的咚的一聲鈍響,李孝培的背影僵了一下,兩步跨到門邊,幾乎算得是上破門而入。汪顧也條件反射地站起來,逃命的耗子一般箭步躥進屋去。由於情急,李孝培沒來得及開燈,汪顧跟在後面,順手拍下牆上開關。隨嗒嗒兩聲彈響,屋頂射燈頓時光明大作。汪顧放眼往李孝培之所在去望,就見師燁裳弓著脊背趴在地上,頭朝床櫃,腳朝門,兩臂折曲著被壓在身下,右頸側的地毯上綴著幾顆大小不一的血珠。還在滴液的針頭蜷搭在床頭櫃面,細細一縷紅線噴灑在被單上,血跡半乾。很明顯,師燁裳是擅自拔了針頭下了床,所欲何為暫且不知,但汪顧也不想知道了。師燁裳被李孝培翻仰過來摟在懷中,滿臉水色,面容灰白,雙目半暝,生死不明。疾風驟雨般的恐懼漫天襲來,爬牆上樹無所不能,招貓鬥狗膽大包天的汪顧又一次體會了怕之所以為“怕”,就是因為人在怕時,心情是一片茫茫的白。心白為怕。漢字本身就是字典,一字一典。“不用叫救護車。”李孝培掐住師燁裳的人中,被壓迫得泛了白的拇指尖富有節奏地慢慢推挪,並偷空抬頭對已經拿起電話準備撥號的汪顧道:“她是昏了,不是死了,中暑嚴重到她這種地步,十有六七要昏,像她這種體質,不昏才見鬼,沒關係的,醒來繼續補液就好。她怕醫院,硬把她往醫院裡塞反倒對她康復不利。”汪顧猶豫地撂下話筒,轉身看著師燁裳,恍惚幾秒,隨即便像虛脫似地“撲通”跪倒在師燁裳身邊,眼眶轉瞬紅透,一張嘴只剩了喘氣的功能,卻還要咬牙切齒地忍耐意欲嚎啕的哭聲,“咦——”師燁裳也不知是被李孝培蹂躪醒的,還是被汪顧吵醒的,總之在汪顧發出這聲頗具喜感的哭聲之後,她抖抖睫毛,艱難地睜開了眼,先是視線空茫地呆瞅著面前的李孝培,後才將目光移向了詭異哭聲的來源。汪顧一手捂住嘴,一手緊緊握住了她垂在地毯上的細脆手腕,眼淚開閘洩洪般嘩嘩而下,好容易恢復過來的漂亮面孔又變成一張猙獰貓臉,打著哈欠的貓臉,五官都被擠皺為匪夷所思的形狀,快別提到底有多醜了。偏偏她還很沒自知之明地掙扎著要咧嘴說話,於是,悲情的哀求就這麼淪為了廚房採購清單中的一行,“茄子,一茄子……”李孝培本來無比正經專業地在為師燁裳把脈,聽到汪顧這兩聲哭語,她忽覺胸中湧出一陣磅礴氣流,腮幫子彈性不足,一口沒兜住,她噗地笑了出來,繼而一發不可收拾地幾欲笑癱在病弱的師燁裳身上。好在師燁裳沒有受到李孝培的不良影響,她知道汪顧在說什麼,費力地換了兩口急氣,在李孝培那彷彿下一秒就要斷氣的笑聲中,她微微喘息著,無力地對汪顧微笑,“不死,我不死。我死了,大熊和汪汪,該怎麼辦?”這是一個堪稱盡善盡美的微笑,和藹安逸,淡泊寡慾,不帶一點病氣,也不帶一點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