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微微笑了笑,放下手裡的農作工具,摸了摸她的頭髮。&ldo;回來就好。&rdo;吳雨是用漠語跟老人說話,陸筠聽不懂,但大致的意思還是能判斷出來,估摸著這位清瘦矍鑠的老人就是吳雨的爺爺,立刻站起來。老人穿著看上去七十左右,漠族的傳統服飾,頭上包著一塊頭巾,頭巾下些許的白髮貼在兩鬢上,跟白髮不相配的是他的眼睛,湛然有神得讓人心驚。目光所到之處,一切無可遁形。很難想像一個鄉間老人會有這樣的眼睛,陸筠略微一呆,很快對老人欠身,誠摯開口:&ldo;老人家您好,打擾您了。&rdo;吳雨說:&ldo;我爺爺不太懂漢話,我幫你翻譯吧,&rdo;然後轉頭對著老人,用漠語轉達了陸筠的意思。可隨後發現,爺爺的目光明顯不對勁起來。他的目光落在陸筠身上,起初是有和藹的笑意,慢慢卻變得不可置信和冰冷。吳雨心頭一沉,問:&ldo;阿爺?怎麼了?&rdo;陸筠其實也奇怪,被一個老人這樣看著感覺總是有些不舒服的,何況是那種困惑不解和審視兼而有之的目光,好像手術刀一樣,把她的大腦解剖了。陸筠無奈,求助性的看了一眼吳雨。吳雨卻沒有理他,轉頭跟爺爺輕聲交談著,完全不理會她這個外人。陸筠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得罪了這祖孫兩,尷尬而沉默的站在原地,神思全散,心裡亂七八糟,好像一鍋燒開的水。冷不防卻聽到吳雨用哆嗦的聲音問她:&ldo;你的生日是?&rdo;看著吳雨一瞬間變得慘白的臉色和微微顫抖的肩膀,陸筠莫名的想起幾年前的某個晚上,吳維以也這樣問過她;當下一振,極大的不安浮上心頭。但她也不是當年那個陸筠,定了定神,說了生日。吳雨攥著手心,又跟老人匆匆說了幾句。老人的目光這時才從陸筠身上離開,慢慢地搖了頭,又嘆了口氣,說了幾句話。陸筠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只能從那聲長長嘆息裡聽到不可言述的壓抑和傷心,她的心被人一把揪緊。吳雨聽完身子一軟,幾乎都要癱到地上。陸筠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著急地問:&ldo;怎麼了?我有什麼問題嗎?你爺爺說了什麼?&rdo;吳雨在陸筠的扶持下好容易站穩,她看到陸筠近在咫尺的臉,臉上的茫然慌張並不比自己好了多少。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湧上心頭,吳雨踉蹌後退兩步,憤怒的開啟她的手,眨眼之間眼眶就紅了,又迅速的伸手掩了唇,好像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會嚎哭出來。陸筠眉目一冷,朝她趨近一步,厲聲說:&ldo;小雨!到底怎麼回事?&rdo;安靜的小院裡,人人站得僵硬筆直,地上的影子被夕陽拉長,荒唐地交錯著。吳雨渾身上下都在抽筋,手指不由自主的抽動著,見鬼一樣的盯著她。看得出來她竭力讓自己鎮定,可隱約的哽咽聲音還是透露出所有的情緒。&ldo;我阿爺說,你不應該活著……你早就應該死了……&rdo;在淚光裡,吳雨看到陸筠的表情越來越扭曲,她也不管也管不了,哆嗦著繼續開口,&ldo;兩年前你本該有一個死劫……我阿哥幫你擋了劫……他把自己的命換給了你……所以你才能活著……&rdo;三十半明半昧間,陸筠看到吳維以從黑暗裡朝她走來。他的背後是無邊無際又空無一切的黑夜。他每行一步,黑色就退去一份,彷彿墨色被水稀釋溶解。無數的聲音在黑夜裡沉浮飄蕩,它們已在世間遊弋千年。它們呼嘯,高喊:回來,回來,回來。他不為外物滋擾,心無旁騖的看著她。他穿著寬大的風衣,是他離開時穿著的那件,他整個人都裹在裡頭,可還是看得出,他瘦多了,唯有眼睛,還是那麼漂亮。陸筠身子發軟,眼淚簌簌而下。他伸出手,溫柔的微笑著,小筠,不要難過,我從來不曾真正離開你。所有的一切都還跟當年一樣。他手心寬大,紋路深深的,手指修長,中指食指上的繭分明可見。他的手,他的笑容,陸筠不能置信,顫抖著伸出手去,卻只觸控到一片空虛,人卻不在那裡。陸筠冷汗淋漓,慘叫一聲,然後醒了過來。自從吳維以失蹤後,陸筠一直斷斷續續的做著這個噩夢,每次的細節略有不同,然情形大抵相同‐‐吳維以就像海市蜃樓裡的仙人,帶著高妙而溫暖的笑容出現在她面前,她去擁抱他觸控他時,卻什麼也得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