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兆儀用英語跟司機說了地名,卻是某傢俬人醫院。她猶豫地側頭去看蘇兆儀,&ldo;醫院?&rdo;蘇兆儀&ldo;嗯&rdo;了一聲,&ldo;他剛剛做了手術。&rdo;陸筠一愣,僵硬的感覺浮上心頭:&ldo;什麼手術?&rdo;蘇兆儀撫上額頭,嘆了口氣,&ldo;你也應該想到的,如果他身體沒有問題,又怎麼會不跟你聯絡。&rdo;陸筠呼吸漸漸急促:&ldo;我總不願意去想他受了多少苦難,他的苦難,對我來說也是凌遲。總之,不論他變成什麼樣子,我都會跟他一起扛下來。&rdo;蘇兆儀微微一笑:&ldo;看來我沒看錯人。&rdo;然後兩人就不再說話。到達醫院時差不多是傍晚了。這裡大概是羅馬市區的邊緣,房屋少得多,也低矮得多。跟國內的醫院不同的是,這家醫院異常安靜,三三兩兩的病人坐在草地上,距離極遠。相鄰的幾棟六層白色小樓,是典型的歐洲多層建築,大樹參天,樹蔭一片一片,散落在廣闊的淡青色絨毯般的草坪上,金色的花在草坪上大片大片地怒放。太陽西沉,不復白天的熾熱,也不再有那炫目的耀眼光芒,如一塊透明溫潤的紅寶石掛在天空,溫暖而不炙熱。陸筠心跳如鼓,花了眼睛。兩人站在草坪中的石板路上,蘇兆儀伸出手朝前一指:&ldo;吳維以在噴泉背後,他一般都是這個時候出來轉轉。&rdo;其實在蘇兆儀說話之前,陸筠已經看清楚噴泉後的坐在輪椅上的黑頭髮的那個人,他的側臉在斷斷續續的噴泉中若隱若現,好像在永遠無法實現的美妙夢境出現過的臉。抓在手裡的行李箱和提在手心挎包一下子掉在地上,砸得腳背生疼。疼痛讓所有的知覺都回來了。陸筠提起一口氣,穿過草坪直直地朝那個人走過去。她走得慢,噴泉的飛濺出細小而潔白的水花,落到衣服和臉上,就像細小的針刺激著面板,每刺一下,理智就回來一分。地中海的陽光原來不僅僅是嫵媚的,也是溫柔的。照耀得一切的細節都那麼逼真。夕陽下的那個人影子被拉得很長,都碰到了潔白的噴泉石。走得近了才發現,他穿著白色的病號服,正在看書,微微低著頭,書頁攤在膝蓋上,護士站在他身後,緩慢地推著輪椅行走。美好得好像文藝復興時期的油畫一樣。陸筠快步繞到輪椅前方,一把抓住扶手,在吳維以抬頭的一瞬間,身體裡的力氣就像水一樣流走了,膝蓋麵條一般軟下去,就這麼跪在了輪椅前面,仰起頭看著他。他穿著白色寬大的病號服,脖子下的鎖骨若隱若現。放在書頁上的那雙手骨節分明可見。他瘦了。他頭髮也比以前短了一些,臉色有種久病之後的蒼白,眉眼五官宛然如畫,那雙眼睛還跟以前一樣,如同上好的黑玉,倒影出自己的影子。吳維以完完全全怔住了,他想起很多事情。在夢中想過很多次再次看到陸筠時是什麼場景,可怎麼都沒料到,會是在這種情況下。他張了張嘴想說話,可卻驚訝的發現,什麼聲音都沒能從嗓子裡冒出來。時別兩年後的相見,物是人非。彷彿是一輩子的時間。過去的記憶隨著晚風搖擺,就像細長彎曲身軀的蔓藤,慢慢纏繞上夕陽。護士詫異於這樣的忽然事件,但她也明白這兩人間暗潮洶湧,不是她可以介入的,於是悄然後退數步。陸筠把頭埋在他的膝蓋上,死死抱著他的雙腿‐‐她只知道,這個人,是她人生中唯一的依靠。明明已經是六月,可身體還是瑟瑟發抖。吳維以忍住眼眶的潮溼,伸手撫上她的頭髮,輕輕開口:&ldo;小筠,乖,別哭了……別哭啊,我在這裡……&rdo;兩人維持這個並不好看的姿勢太久,直到蘇兆儀用乾脆果斷的手段把陸筠從吳維以身上提起來為止。蘇兆儀瞥了陸筠一眼,鏡片下一道莫名的光迸射出來,說了句&ldo;他的腿剛做了手術,現在還在恢復期&rdo;,陸筠傻了眼,連哭都忘記了,只是花著一張小臉發怔;蘇兆儀又看了眼輪椅上的吳維以,用聽不出任何感情的聲音平鋪直述:&ldo;她不知道也就罷了,你也不提醒她?&rdo;這話差不多是嚴厲的責備了。陸筠幾時聽到有人這麼跟吳維以說話,輕微的愕然閃過眼底,被蘇兆儀抓了個正著,立刻匆匆低下頭去,聽話地垂首站在輪椅旁。吳維以握著陸筠冰冷的左手,同時微微抬起頭,對蘇兆儀微微一笑,客氣地說:&ldo;我的腿好多了,蘇醫生,多謝你。&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