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又想起嚴家興盛時代的情景。她說的老頭子,就是嚴知孝的父親嚴老尚。
老奶奶把案板搬到炕上,揎起衣袖,繫上圍裙,剁了餡兒,和起面來。江濤和嚴萍盤腿跨上炕沿,幫奶奶捏餃子。奶奶洗碟、刷碗、炒菜,手等著就把飯做停當了。老奶奶跪上炕沿,蹺起腿磕了磕鞋底上的土,盤腿坐在炕上。嚴萍端上菜,奶奶要陪江濤喝酒,江濤不喝酒,老奶奶自斟自飲。江濤吃著餃子問:“奶奶!一個人住在這院裡,不悶的慌?”老奶奶說:“我嫌孩子們鬧的慌,叫他二叔住西院。有老頭子的時候,這院就不住人。朋友們來了住住,知孝父女們回來,也住在這院裡。別人另有他們自己的屋子。我老了,怕麻煩。”
吃完餃子,江濤要嚴萍參加反割頭稅運動,嚴萍一口答應下。他倆說著話的時候,老奶奶在後頭聽見,問:“什麼?
反什麼割頭稅?“
嚴萍說:“今年又出了一種新稅,殺一隻豬要……”
不等嚴萍說完,老奶奶說:“自古以來,老百姓就是完糧納稅的,又值得反什麼?”
嚴萍說:“咳!這稅那稅,農民們沒法生活了,都要起來鬧騰呀!”
老奶奶說:“可不能鬧啊!鬧鬧也得拿,今兒不同往昔,誰敢反上,就是殺頭,他們可厲害多了!”
嚴萍一聽,眼珠向江濤偷偷一斜,轉了一下,撅起小嘴兒。她心裡在想:在鄉村裡,農民運動將是什麼規模。
32
春蘭站在街口上,看江濤和嚴萍走遠,擦了擦眼睛,心裡說:“他們有多好哩!運濤要是回來了……”看著他倆走遠,她才慢慢走回來,老驢頭問:“那起子人們,是幹什麼的?”春蘭說:“是反割頭稅的。”老驢頭唔唔噥噥地說:“割頭稅,殺過年豬也拿稅,這算什麼世道兒?”
剛才朱全富老頭說,老驢頭還沒有注意。他見到這麼多人吵吵嚷嚷,呼嚕喊叫的,嚷著反割頭稅的事,可就動了心了。他從去年買了一隻小豬娃,為了省錢,這豬娃離開娘早幾天,才買的時候只有貓兒那麼大。吃飯的時候,他少吃半碗,也得叫小豬娃吃。晚上小豬娃凍得叫聲慘人心,他又從炕上起來,披上棉襖,把它抱到熱炕頭上。等豬娃大點了,才叫它吃青草瓜皮什麼的。到了今年冬天,又餵了它好幾布襲紅山藥,這才胖胖大大的象只豬了,看看豬肉快到嘴頭上,又……不,他倒沒想到吃豬肉,他想把它殺了,只把紅白下水什麼的吃了,把肉賣出去,得一筆錢,當作一年的花銷。聽說要拿割頭稅,他還鬧不清是怎麼回子事。心上亂嘀咕,說什麼也安不住心了。賣了幾斤白菜、幾捆蔥,就叫春蘭拾掇上擔子,挑著走回來。
老驢頭走到家,也沒進屋,就走到豬圈跟前。那隻豬正在窩裡睡著,他拿柳杆子把它捅起來,才慢搭搭地走到食槽前,拱著槽要食兒吃。他伸手拍了拍豬脊樑,豬以為老驢頭又要給它篦蝨子,伸開腿躺下來。他摸了摸那豬的鬃,有三四寸長,豬毛也有二寸多長,油亮亮的,象黑緞子一般。豬抬起頭,要老驢頭篦脊樑,老驢頭不篦,它就在木槽上蹭起來。
老驢頭踏著腳,響著舌尖,實在捨不得這一身豬鬃豬毛。又捏了捏豬脊樑,看肉兒厚實上來,也該殺了。他又走回屋裡去,對春蘭說:“你合計合計,一隻豬的稅頂多少糧食?”
春蘭轉著眼睛思摸了一會,說:“也值個兩三小鬥糧食。”
老驢頭說:“要買幾口袋山藥啊,我不能平白給了他們這兩三小鬥糧食。”
春蘭說:“那也沒有法兒,人家要哩!”
老驢頭的臉上立刻陰沉起來,鬍子翹了老高,他捨不得這隻豬。一年來他和這豬有了感情。更捨不得這一身豬鬃豬毛。心裡想著,走出大門,去找老套子。走到老套子門口,一掀蒿薦,老套子坐在地上烤火,見老驢頭走進來,說:“來,老夥計,烤烤火吧!”
老驢頭說:“你這算是到了佛堂裡,冬天沒有活兒做,還烤著個小火兒。”
老套子說:“咳!冷死人了,拾把柴禾都伸不出手去!”老驢頭說:“臘月裡的花子賽如馬嘛!”又說:“我心裡有件遭難事,想跟你商量商量。”
老套子說:“商量商量吧!咱倆心思對心思,脾氣對脾氣。”
真的,他倆自小就好得不行,好象秤桿不離秤錘。
老驢頭說:“街上又出了一宗割頭稅,殺一隻豬要一塊十毛錢,還要豬鬃、豬毛、豬尾巴大腸頭。我那隻豬呀,今年冬天才餵了兩口袋山藥,肉兒厚厚的,脊樑上的鬃,黑丟溜的,有三四寸長。唉呀!我捨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