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局長和實習生就趕到了,兩人在房間裡搜尋了一番,企圖尋找苦扁桃氣味的來源。但是,在分析那盤殘棋的短短几分鐘內,警察局長在寫字檯上的一些紙張中發現了一封致烏爾比諾醫生的信。信封用火漆封得結結實實。必須撕開封口,才能把信取出。醫生拉開黑色的筒簾,讓光線身進來,然後飛快地向那十一頁正反兩面都用漂亮的字型寫得密密麻麻的信紙掃了一眼。從讀完第一段起,他就明白自己已趕平上領聖靈降臨節的聖餐了。他激動地喘著氣閱讀著,為了把失掉了的思路聯接起來,他幾次倒回去重讀。當讀完全信,他感到自己彷彿是從過去一個非常遙遠的地方歸來。儘管他想努力振作精神,依然改變不了沮喪的神色。他雙唇發藍,手指顫抖著把信疊好放進坎肩的口袋裡。這時,他記起了警察局長和年輕的實習醫生,便帶著痛苦的表情向他們微笑了一下。
“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他說,“是他最後的一些囑託。”
這半真半假的話完全博得了他們的信任,因為他們照他的吩咐揭開地板上一塊活動瓷磚,果然在那裡找到了一本陳年舊帳,上面寫著開保除櫃的密碼。錢沒有他們想象得那麼多,但是用來安葬和辦理其它瑣事已足夠了。烏爾比諾醫生此時意識到,在宣講福音書之前,他已無法趕到大教堂了。
“自從我記事以來,這是我第三次誤了星期日彌撒。”他說,“但是,上帝會原諒的。”
這樣,他寧可再拖幾分鐘,以便把所有細節全部解決,儘管他迫不及待地想同他的妻子共同分享信內的機密。他表示要通知為數眾多的住在城裡的加勒比海難民,以考驗他們是否願意向這位最受尊敬、最積極和最激進的死者表示最後的敬意,儘管他顯然已經向障礙屈服,沒有克服他前進路上的絆腳石。他也將通知死者的棋友們,在這些棋友中間,有著名的職業棋手,也有無名小卒。他同樣準備通知一些交往較少的朋友,因為說不定他們會來參加葬禮。在看到遺書之前,他決定成為第一個參加葬禮的人,但在讀過遺書之後,他什麼也不敢肯定了。不管怎麼說,他要送一個桅子花的花圈!也許阿莫烏爾最後曾一度失悔吧。葬禮定在五點舉行,那是炎熱季節裡最合適的時間。如果需要的話,他可以從十二點鐘就去拉西德斯·奧利貝利亞醫生的鄉間別墅,這位醫生是他喜愛的學生,將以豐盛的午餐來慶祝從業二十五年紀念日。
當最初的軍隊服役的那些暴風雨般的歲月過去之後,烏爾比諾醫生變成了一個十分隨和的人,他在全省獲得了無與倫比的崇敬和威望。他雞鳴即起,開始服用一些秘方:提神的澳化鉀;治風溼痛的水楊酸鹽;治昏厥的黑麥角菌滴劑;治失眠的顛茄。他不間斷地吃,但總是偷偷地吃,因為在他長期的行醫和授業的生涯中,他一向反對給老人開治標性的藥濟。對他來說,忍受旁人的痛苦要比忍受自己的痛苦容易得多。他衣袋裡時刻帶著樟腦晶,沒有人看見時,他就拿出來深深地吸一口,以消除對那麼多藥物混在一起的恐懼。
他一般在書房裡呆一個小時,為他星期一至星期六每天八時整到醫學院講授普通;1$床學備課,直到臨死的前夕為止。他也是個新文學作品的熱情讀者,這些作品由他的巴黎書商寄來,或由當地書商從巴塞羅那為他定購,儘管他對西班牙語文學不象對法語文學那樣重視。不管怎樣,他從來不在早晨讀文學作品,而是在午覺之後讀個把小時,晚上睡覺之前再讀一會兒。備課結束後,他面對開啟的窗戶,在浴室裡做十五分鐘呼吸操。他總是面向公雞啼鳴的方向做操,因為新鮮空氣從那兒吹來。然後他洗澡,修鬍子,在貨真價實的義大利香水的濃郁芳香中粘鬍子。他穿上白色亞麻衫褲,外加一件坎肩,戴上軟帽,穿上西班牙科爾多瓦產的山羊皮靴。到了八十一歲,他依然保持著在霍亂流行期後不久從巴黎返回時的那種瀟灑風度和歡快神態。他的頭髮後中分開,梳理得整整齊齊,除了顏色變得像金屬一般之外,和年輕時沒有半點差異。他在家裡用早飯,但是他有自己的一套規矩:一杯大苦文花湯順胃,再加一頭大蒜。他吃大蒜向來就著麵包一瓣瓣細細咀嚼,為的是預防心臟憋悶。教課之後,他常去參加正當的社交活動,或者去接觸天主教徒,或者從事藝術方面或社會方面的某項課題的研究。
他幾乎總是在家中吃午飯,飯後一邊坐在院裡花壇上打十分鐘的誠,一邊在夢中聽女傭們在枝繁葉茂的芒果樹下唱歌,聽街上的叫賣聲,聽港灣裡柴油機和馬達的轟鳴聲。炎熱的下午那種響聲在周遭迴盪著,就像被判刑的天使在受難一樣。接著,他要讀一個小時的新書,特別是小說和歷史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