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山路元無雨,空翠溼人衣。(《山中》)
細雨中的碧苔和溼潤的青山,在詩人的幻覺中翠色慾滴,彷彿盪漾開來,瀰漫為一派綠的氛圍。這種空際著筆,若有若無的寫法,尤其具有神韻,是唯知巧構形似的詩人所遠不能及的。他的《漢江臨眺》則是在另一種角度上馳騁想象之作:
楚塞三湘接,荊門九派通。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郡邑浮前浦,波瀾動遠空。襄陽好風日,留醉與山翁。
首二句在遠望和遙想的結合中,把三湘九派連成一氣;頷聯又把所見江山的空間跨度擴充套件至無限,由實景化入虛白;頸聯再以郡邑浮沉、天空搖曳的幻覺,極寫水勢的浩渺潏蕩。如此空闊廣大的境界,如此撼人耳目的動感和氣勢,是充分發揮詩歌藝術之特長,使虛實相生、“目擊”和“神遊”相融才能創造出的境界。
王維似乎常常凝神關注著大自然中萬物的動、靜、生、息,沉潛到自然的幽深之處,感悟到某種不可言喻的內在生命的存在。由此寫出的詩篇,雖並不用說理的文字,卻令人感到其中蘊涵著哲理,是一種很有特色的作品。如《鳥鳴澗》:
人閒桂花落,夜靜春山空。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
這裡,人閒、夜靜、山空是從靜態著手的,花落、月出、鳥鳴是從動態著手的,一個“驚”字喚醒了一個息息相通的世界。又如《鹿柴》:
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
一些似乎是虛幻的聲音和光影浮動著,山林因此而顯得更幽靜沉寂,但它卻是有生命的。還有前面舉出的《辛夷塢》,也有類似特點。
以上所涉及的例子,多為山水詩。王維的田園詩篇,以《渭川田家》最為有名:
斜光照墟落,窮巷牛羊歸。野老念牧童,倚杖候荊扉。雉雊麥苗秀,蠶眠桑葉稀。田夫荷鋤立,相見語依依。即此羨閒逸,悵然吟式微。
這首詩用筆清淡自然,景物和人物籠罩在一片和諧、親切的氣氛中,引人神往。詩歌風格很近於陶淵明,但細讀下來,卻比陶詩來得精緻。
山水田園詩在王維手中,得到一次總結和顯著的提高。他的詩,既有精細的刻劃,又注重完整的意境;既有明麗的色彩,又有深長雋永的情味;既包涵哲理,又避免了枯淡無味的表述,而且風格多變,極富於藝術創作性。他的成就,對後人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當時和王、孟風格比較接近的,還有綦毋潛、祖詠、儲光羲、裴迪、常建等人。他們生活在盛唐時代,都有不同程度的理想追求,如“少小雖非投筆吏,論功還欲請長纓”(祖詠《望薊門》),“邀以青松色,同之白華潔。永願登龍門,相將持此節”(儲光羲《酬李處士山中見贈》)等。不過隱逸生活是他們吟詠的中心。他們的詩歌多寫山林、寺觀,表現幽寂之景和方外之趣。“歸山深淺去,須盡丘壑美”(裴迪《崔九欲往南山馬上口號與別》)的嚮往,使他們對自然的美時有清新的感受,而“疏鍾清月殿,幽梵靜花臺”(儲光羲《苑外至龍興院作》)的禪院道觀,又賦予他們的詩歌以幽冷的氛圍。
裴迪早年與王維、崔興宗隱居終南,以詩唱和,今存詩中有《輞川詩》二十首,如:
落日松風起,還家草露晞。雲光侵履跡,山翠拂人衣。(《華子岡》)
跂石復臨水,弄波情未極。日下川上寒,浮雲澹無色。(《白石灘》)
祖詠有《終南望餘雪》詩,相傳本是應試之作,五言八句方能完卷,祖詠賦四句即納於有司,“或詰之,詠曰:意盡。”
(《唐詩紀事》)可見其對意興的重視。詩曰:
終南陰嶺秀,積雪浮雲端。林表明霽色,城中增暮寒。
儲光羲曾寫有《田家雜興》八首,其宗旨是表現隱逸生活的樂趣,但不如《釣魚灣》這樣的小品親切可喜:
垂釣綠灣春,春深杏花亂。潭清疑水淺,荷動知魚散。日暮待情人,維舟綠楊岸。
常建、綦毋潛則好以光和影寫幽深空寂的景象和感覺,如常建的“松際露微月,清光猶為君。茅亭宿花影,藥院滋苔紋”(《宿王昌齡隱居》),“山光悅鳥性,潭影空人心”(《題破山寺後禪院》);綦毋潛的“塔影掛清漢,鐘聲和白雲”(《題靈隱寺山頂禪院》)等。常建的詩被稱為“清而僻”(《詩藪》),他有些寫景詩深僻幽寒,下開孟郊、賈島一路,如“山暝學棲鳥,月來隨暗蛬”(《第三峰》)、“寒蟲臨砌急,清吹嫋燈頻”(《聽琴秋夜贈寇尊師》)等,而《昭君墓》、《王將軍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