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思公子》很接近於齊梁文人從南朝民歌中脫化出來的絕句體:
綺羅日減帶,桃李無顏色。思君君未歸,歸來豈相識。
但他的《冬日傷志篇》,又較多儲存了魏晉詩的餘風:
昔日墮遊士,任性少矜裁,朝驅瑪瑙勒,夕銜熊耳杯。折花步淇水,撫瑟望叢臺。繁華夙昔改,衰病一時來。重以三冬月,愁雲聚復開。天高日色淺,林勁鳥聲哀。終風激簷宇,餘雪滿條枚。遨遊昔宛洛,踟躕今草萊。時事方去矣,撫己獨傷懷。
邢邵少年時居於洛陽,專以山水遊宴為娛,生活放浪。晚來衰病,而昔日繁華的洛陽城也同樣因戰亂而荒蕪不堪。撫今追昔。感慨無窮。這詩的情調頗類於阮籍的《詠懷詩》,但並未著意模仿。比起同時的南方詩歌,雖不夠精緻,卻有寄寓深沉之長,多少表現出北方文學“重於氣質”的優點。
魏收(505—572)字伯起,鉅鹿下曲陽(今河北晉縣南)人。由魏入齊,官至尚書右僕射,監修國史。著有《魏書》。他的詩也多模仿南方風格,《挾琴歌》較佳:
春風宛轉入曲房,兼送小苑百花香。白馬金鞍去未返,紅妝玉筯下成行。
這詩節奏輕快,色澤明麗,放在齊梁詩中,也毫無遜色。二、《水經注》與《洛陽伽藍記》
酈道元、楊衒之都是崇尚實學而又有文學才華的作者。他們的著作,敘事多用散體,寫景多用駢體,總體上仍以散體為主,在南北朝散文中各具特色。
酈道元(?—527)字善長,范陽涿鹿(今河北涿縣)人。仕北魏,襲父爵為永寧伯,歷任地方官員,又做過御史中尉。後為關右大使,被反叛的雍州刺史蕭寶夤所殺。著有《水經注》。
《水經》是古代一部地理書,記錄全國主要水道,文字很簡單。酈道元為之作注,不僅說明原文,並且根據自己的見聞和眾多的資料,對之多有糾正、補充,還旁及這些河流兩岸的歷史故事、名勝古蹟、風土景物。後面這些內容,尤其是風景描寫,具有較高的文學價值。
河水南逕北屈縣故城西。西四十里有風山,風山西四十里,河南孟門山。《山海經》曰:“孟門之山,其上多金玉,其下多黃堊涅石。”《淮南子》曰:“龍門未闢,呂梁未鑿,河出孟門之上,大溢逆流,無有丘陵,高阜滅之,名曰洪水。大禹疏通,謂之孟門。”故《穆天子傳》曰:“北登孟門九河之磴。”孟門,即龍門之上口也。實為河之巨阸,兼孟門津之名矣。
此石經始禹鑿,河中漱廣,夾岸崇深,傾崖返捍,巨石臨危,若墜復倚。古之人有言:“水非石鑿,而能入石。”信哉!其中水流交衝,素氣雲浮,往來遙觀者,常若霧
露沾人,窺深悸魄。其水尚崩浪萬尋,懸流千丈,渾洪贔怒,鼓若山騰,浚波頹疊,迄於下口。
方知慎子下龍門,流浮竹,非駟馬之追也。(《河水注·孟門山》)。
上段先寫龍門的地理位置,而後引古書三種,說明龍門的形成原因,及有關傳聞。下段著力描繪黃河水流經龍門時衝撞騰撲、洶湧險急的氣勢,雖著墨不多,卻令人如臨其境,大有驚心動魄之感。結束又盪開一筆,深有餘味。《水經注》文章的格式、佈局,大抵如此。
《江水注·三峽》也是膾炙人口的一節:
自三峽七百里中,兩岸連山,略無闕處。重巖迭嶂,隱天蔽日,自非亭午夜分,不見曦月。至於夏水襄陵,沿溯阻絕,或王命急宣,有時朝發白帝,暮到江陵,其間千二百里,雖乘奔御風,不以疾也。春秋之時,則素湍綠潭,迴清倒影,絕獻多生怪柏,懸泉瀑布,飛漱其間,清榮峻茂,良多趣味。每至晴初霜旦,林寒澗肅,常有高猿長嘯,屬引悽異,空谷傳響,哀轉久絕。故漁者歌曰:“巴東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淚沾裳。”
寫山寫水,寫四時景物的不同,文筆清麗,富有情趣。應當說明的是,酈道元一生足履不及江南,此類文字,大抵別有所據。
大體從東晉開始,山水文學呈現出高度發達的局面。不但有山水詩,文也以其宜於描敘之長,大顯身手。除前已述及的一些名文,各地還產生了數量眾多的風土記。據現存的書名、篇名和殘餘的片斷來看,可以說涉及全國所有主要區域。這些風土記多少均有對山水景物的描寫。所以說,不能把《水經注》看作是孤立的存在。這部書作為學術性的注本,而如此傾心描繪山水風光,既是深受時代風氣影響的表現,亦利用了前人的大量成果。這樣說,並不是否定酈道元的功績,我們所要說明的,乃是這部書的特點與時代風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