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臨海集箋註》)初唐詩風之轉向,實發端於此。
他們以匡時濟世、建功立業的人生理想和熱情,為詩歌注入了高情壯思和倜儻意氣。盧照鄰在《詠史四首》中,讚頌了“處身孤且直”、“唯唯何足榮”的季布,“諸侯不得友,天子不得臣”的郭泰,“願得斬馬劍,先斷佞臣頭”的朱雲,較之左思《詠史》詩更顯得激昂。駱賓王屢以建立英雄勳績自許,如“勒功思比憲,決策暗欺陳。若不犯霜雪,虛擲玉京春”(《詠懷古意上裴侍郎》);他在從徐敬業起兵後尚作《詠懷》詩,中有“阮籍空長嘯,劉琨獨未歡”之句,表現出眼高一世的卓犖氣概。楊炯的《從軍行》在蒼涼的戎馬氛圍中,直抒不甘庸碌為生的胸襟抱負:
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牙璋辭鳳闕,鐵騎繞龍城。雪暗凋旗畫,風多雜鼓聲。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
這種梗概多氣的風貌,與建安詩頗有相近之處,但其時代內涵卻又不相同。
他們拓寬了詩歌的視野,使之從宮苑臺閣走向江山和塞漠,從而便於容納豐富得多的感情內容。楊炯由梓州司法參軍秩滿後回洛陽,途中曾寫有《巫峽》、《西陵峽》、《廣溪峽》諸詩。這些詩展現了雄奇瑰偉的山水畫面,同時也披露了詩人的豪邁襟懷,如《西陵峽》最後雲:
自古天地闢,流為峽中水。行旅相贈言,風濤無極已。及餘踐斯地,瑰奇信為美。江山若有靈,千載伸知己。
這種以風濤為美的眼光和胸次,在那些習於吟詠月露芳草的宮廷詩歌中是見不到的。駱賓王曾從軍西域,後又北遊幽燕,集中頗多描寫邊塞題材的篇什,如《早秋出塞》、《邊城落日》、《夕次蒲類津》、《晚度天山有懷京邑》等。諸如“野昏邊氣合,烽迥戍煙通。膂力風塵倦,疆場歲月窮”(《邊城落日》)這樣一些詩句,以及對徵人邊愁的抒寫,都富有生活實感,非一般泛泛的樂府擬古之作所能比肩,可說是首開唐代邊塞詩之先聲。
在前人偏於遊戲性和應酬性的題材中,他們也注入人生熱情,表現出自我的個性。例如詠物詩,在以前很長的時間內,主要是文人墨客使才逞博的文字遊戲;縱或有所寄寓,大多也只是為了增添詩意,並非熱情湧發,故仍不離遊戲的性質。到四傑則往往託物寄慨,使之帶上了詩人鮮明的個性投影。如盧照鄰在《失群雁》一詩中,借“惆悵驚思悲未已,徘徊自憐中罔極”的孤雁自喻,為自己“羸臥空巖”的不幸命運悲鳴慟哭,詩中頗具悲激之氣。駱賓王的《在獄詠蟬》更為人所熟知:
西陸蟬聲唱,南冠客思深。那堪玄鬢影,來對白頭吟。露重飛難進,風多響易沉。無人信高潔,誰為表予心?
隋以來文士頗好詠蟬,大體在寫物的同時,加入一些標榜清高的意味,如虞世南的《蟬》便是典型的例子。駱賓王此詩,名為詠蟬,實際深深切合自己的身世遭遇,即使在囚禁之中也仍有一股孤傲之氣溢於言外。又如贈別之詩,四傑也力去應酬文字的陳套,而每每和遊宦不成的悲涼之情、客子深沉的鄉思結合起來。王勃這一類作品最多,其中《送杜少府之任蜀州》尤為膾炙人口:
城闕輔三秦,風煙望五津。與君離別意,同是宦遊人。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
歧路分手,他鄉送別,本來令人感傷,詩中卻以豁達爽朗的感情出之,使人不由得聯想起曹植的詩句:“丈夫志四海,萬里猶比鄰。”(《贈白馬王彪》)胡應麟《詩藪》評此詩曰“終篇不著景物,而興象宛然,氣骨蒼然”,這裡所說的“興象”和“氣骨”,正是四傑對唐詩最重要的貢獻所在。
初唐四傑在詩歌創作上的力求振拔,不僅表現為內容的拓展和充實,而且也表現為形式的創新和完善。他們要以新的章法和節奏,來表現新的情緒,在詩歌語言上也作出了向生活靠近的努力。大體而言,盧、駱喜作五、七言長篇,其功尤在七言歌行一體;王、楊則以五言律、絕取勝。
七言歌行本是梁、陳以來七古和駢賦互動影響、滲透的產物,由於它吸取了六朝樂府中的蟬聯句式,和近體的對偶與聲律,逐漸形成了工麗整煉而又婉轉流走的風格特色。盧、駱創造性地發揮了這種詩體之所長,大大加強了它的抒情性,豐富了它的表現力,使之成為“極能發人才思”(《詩藪》語)的新體制。例如盧照鄰的《長安古意》,在章法上是以體物鋪張始,而以抒情議論作結;在句法上是以駢為主,以散行駢;在用韻上多四句一轉,且平仄相間,絲毫不爽,形成一種緊鑼密鼓式跳蕩起伏的明快節奏,凡轉韻處又多用蟬聯法接字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