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屋、門外到門內,二十個字安排得既精巧又不著斧斫之痕。他曾自許為“五言長城”(見權德輿《秦劉唱和詩序》),的確,他有不少五言律絕寫得很出色。他非常注意錘鍊字句,尤其善於捕捉精巧貼切的自然意象,並選擇富於色彩、音聲效果的動詞或形容詞把它們連綴成一句或一聯,所以他的詩中多有佳句,如“蒼山隱暮雪,白鳥沒寒流”(《題魏萬成江亭》),“山開斜照在,石淺亂流難”(《卻歸睦州至七里灘下作》);他還善於擺落意象之間的系連詞,使之直接綴合,贏得更大的聯想空間,如“寒渚一孤雁,夕陽千萬山”(《秋杪江亭有作》)“亂聲沙上石,倒影雲中樹”(《湘中紀行》之十《橫龍渡》),在語言的精煉和意象的富贍上,頗有些南朝謝靈運、謝朓的味道。
不過,把劉長卿的眾多詩篇放在一起讀,就會發現單調重複的缺陷,正如中唐高仲武《中興間氣集》所批評的那樣:
“大抵十首以上,語意稍同。”如“華髮”、“夕照”之類的意象,“青”、“白”之類的色彩,屢見不鮮。這恐怕不僅是“思銳才窄”(高仲武語)的問題,而更多是由於生活面過於狹窄、視野不夠開闊的緣故。
與劉長卿詩風相近的,是號稱“大曆十才子”的一批詩人。所謂“大曆十才子”,眾說不一,比較可靠的,是《新唐書·盧綸傳》所說的十人①,即錢起、盧綸、吉中孚、韓翃,司空曙、苗發、崔峒、耿湋、夏侯審、李端。在這裡,我們再加上郎士元、皇甫冉、皇甫曾,把他們當作大曆、貞元年間詩風相近的一派詩人來一齊介紹。
①今人論大曆十才子,多以唐人姚合《極玄集》注所載為最早。然儲存此書原貌的汲古閣影宋鈔本並無注,通行本的注語實為後人所加。
總的說來,這批詩人的詩歌有兩大特點。第一,內容比較單一,多是借自然山水錶現個人內心的感受。他們雖然也寫過一些氣格豪邁、風骨遒勁的詩(如韓翃《送孫潑赴雲中》、錢起《送傅管記赴蜀軍》、盧綸《和張僕射塞下曲》等),但他們自己並不曾真正去邊塞從軍,仗劍躍馬,而是喜歡參禪訪道,在自然山水中尋求心靈的平靜,使痛苦消融。因此,他們詩歌的感情基調是低沉、傷感的,既很少迸發向外進取的勇氣,也不是發出絕望的呼號。他們習慣於在山水溪石間尋覓寧靜、恬和的氣氛來表現自我的心境,像“野竹通溪冷,秋泉入戶鳴”(錢起《宿洞口館》),“雲樹楚山暮,沙汀白露深”(郎士元《送長沙韋明府》),“孤燈寒照雨,溼竹暗浮煙”(司空曙《雲陽館與韓紳宿別》),“山晚雲初雪,汀寒月照霜”(皇甫冉《途中送權三兄弟》)等等,所寫那種幽深靜謐的感覺,與盛唐詩歌明朗高揚而廣闊的氣象已大不相同了。第二,藝術上有一種向六朝(尤其是二謝)詩風迴歸的趨向。這批詩人大都推崇謝靈運、謝朓,在他們的詩中常常有這樣的表示,如“芙蓉洗清露,願比謝公詩”(錢起《奉和王相公秋日戲贈元校書》),“願同詞賦客,得興謝家深”(盧綸《題李沅林園》),“君到新林江口泊,吟詩應賞謝玄暉”(韓翃《送客還江東》),“若出敬亭山下作,何人敢和謝玄暉”(耿湋《賀李觀察禱河神降雨》)等。他們推重二謝,是因為二謝詩中那些描寫自然山水的句子清麗秀美、精巧典雅,而他們學習二謝,也正在於詞語的修飾和形式的精美。如透過精心選擇意象之間有聯綴意義的動詞、形容詞(即“詩眼”),使詩的意象富有色彩、音聲甚至溫度的感覺,並且與心理感受吻合,烘托了全句的氣氛,像“蟬聲靜空館,雨色隔秋原”(郎士元《送錢拾遺歸兼寄劉校書》),“孤燈寒照雨,溼竹暗浮煙”(司空曙《雲陽館與韓紳宿別》),“靜”、“隔”、“寒”、“暗”都用得極好,沒有深切的體驗和細膩的觀察是不行的;有的詩句則純以名詞性意象拼合,讓景觀並列在讀者眼前,由讀者自行組合,這就使詩的內蘊容量和聯想空間擴大了,如司空曙《喜外弟盧綸見宿》中的名句“雨中黃葉樹,燈下白頭人”,就很有藝術感染力。但這種對文字形式的過分講究,又帶來了內容單薄與全詩缺乏整體感的缺陷,使他們的詩尤其是他們最喜愛與擅長的五律,常常首尾兩聯粗糙乏味,而中間兩聯雖然清麗,卻與上下似乎沒有多大關係。
與劉長卿、大曆十才子同時的詩人中,顧況是一個較有特點的人物。顧況(?—806以後)字逋翁,海鹽(今屬浙江)人,至德二載(757)進士,曾任節度判官、著作佐郎。
他性格傲岸,“不能慕順,為眾所排”(皇甫湜《顧況詩集序》),“雖王公之貴與之交者,必戲侮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