統的藝術觀,深厚的藝術修養,加上超人的才華,深刻的思想,使蘇軾的詩歌形成顯著的特色,達到一般人難以企及的境界。
前人評價蘇軾的詩,常發出“靈妙”、“空妙”之類的感嘆。“妙”是蘇詩特有的趣味,它表現為種種新穎獨特的感受、巧妙妥帖的比喻、出人意外的聯想等等。譬如《和子由澠池懷舊》以“雪泥鴻爪”比喻人生,《和餞安道寄惠建茶》用若干歷史人物的性格比似茶的滋味,《寓寄定惠院……》以“朱唇得酒暈生臉,翠袖卷紗紅映肉”形容海棠的色彩與質感,《飲湖上初晴後雨》以“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表現對西湖美景的感受,以及《寄吳德仁兼簡陳季常》中“忽聞河東獅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之化用佛典,《李思訓畫長江絕島圖》中的“舟中賈客莫漫狂,小姑前年嫁彭郎”之化用民間故事,無不妙想成趣,觸處生春。從這些地方特別能夠看出蘇軾思維的活躍。
在結構方面,蘇軾繼承了梅、蘇、歐以來宋代詩人講究意脈貫通的特點,詩篇的構成,或以主體的情緒變化為脈絡,或以主體所感受到的時間流駛、景物移轉為脈絡,文理自然。
但他的詩比之前人更少些拘謹,流動感更強,往往在跌宕起伏中,把情緒表現得淋漓盡致。
蘇軾對詩歌的語言,理論上最推崇自然平淡。他對陶淵明抱有一種近似崇拜的心理,認為陶詩的成就在其他所有詩人之上。這多少包涵著追求平衡淡遠的精神狀態的意味。但蘇軾的性格,畢竟是相當活躍的,所以他雖然寫了一部分比較平淡的作品,但並不能停留在這一種境界上。他有很多詩,還是寫得神采飛動,色澤鮮麗。像《百步洪》中四句詩一口氣用了七種形象來比喻水勢的洶湧湍急,頗顯得富麗華贍。再如《有美堂暴雨》:
遊人腳底一聲雷,滿座頑雲撥不開。天外黑風吹海立,浙東飛雨過江來。十分瀲灩金樽凸,千杖敲鏗羯鼓催。喚起謫仙泉灑面,倒傾鮫室瀉瓊瑰。
寫得氣勢開張,聲色喧騰,有典故,有麗藻,絕不是一種樸素平淡的風格。所以在很大程度上,蘇軾彌補了宋詩過於平淡枯瘠的不足。
蘇軾詩也很喜歡發議論,古體長篇固然最為突出,就是律詩甚至絕句,也常常在那裡討論問題,發表感想。另外,他有一肚子才學,也難免要拿到詩裡來賣弄,有時用起典故來超常地密集,讓人讀得目瞪口呆。還有些詩,是明顯寫得粗率不用心的。雖然他才華橫溢,天賦過人,多少衝淡了這些缺點,但畢竟對詩歌的形象性會造成損害。
四、蘇軾的詞
蘇軾在中國詞史上有特殊的地位。宋人王灼在《碧雞漫志》中說,詞到了蘇軾,才“指出向上一路,新天下耳目,弄筆者始知自振”,這是很確切的。雖然在蘇軾之前,從相傳為李白所作的《憶秦娥》,到范仲淹的《漁家傲》,也有些蒼涼剛健之作,但這只是整個文人詞史上的個別現象。從晚唐五代到北宋中葉,在文人的觀念中,詞始終被視為純娛樂性的“末道小技”,讓歌妓唱來侑酒的風流小曲,寫來寫去轉不出兒女情長、離合悲愁的圈子,其語言風格,也因此難脫離柔媚纖巧的樊籬。直到蘇軾以雄大的才力、開闊的胸襟進入詞的創作領域,才大大開拓了詞的題材、意境、風格與表現手法。
蘇軾詞的題材,正如劉熙載《藝概》所說,“無意不可入,無事不可言”。他既寫男女戀情、離合悲歡之類的傳統內容,又突破詞為“豔科”的狹隘範圍,將通常只在詩中出現的田園風情、山水景物、人生志趣、懷古感今以及詠物記事等內容移入詞中,並充分利用詞的體式上的特點,取得詩歌所難以具有的藝術效果。而最能反映蘇軾在詞的題材方面的開拓的有二類。一類是寫自己的抱負與理想,表現出一種慷慨豪邁的精神,如《江城子·密州出獵》:
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崗。為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郎。
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持節雲中,何日遣馮唐?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全篇洋溢著報國殺敵的豪情,所選用的詞調恰好地配合了這種情緒。另外,如《沁園春·赴密州早行馬上寄子由》回憶自己與蘇轍少年英俊之日,自信“有筆頭千字,胸中萬卷,致君堯舜,此事何難”的勃勃雄心,《南鄉子》(“旌旆滿江湖”)中譏諷迂儒,讚揚“帕首腰刀”的勇士,《陽關曲·贈張繼願》中“恨君不取契丹首,金甲牙旗歸故鄉”的惋惜,都充滿高昂豪放的精神,這在中唐以來,不僅詞中沒有,詩中也很少有。
另一類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