託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中間四句各用了一個典故:第三句用《莊子·齊物論》中莊生夢蝶的故事,呈現了一種人生的恍惚迷惘;第四句用《華陽國志》中蜀王望帝化為杜鵑,每到春天便悲啼不止、直至出血的故事,包含了一種苦苦追尋而又毫無結果的悲哀;第五句用《博物志》裡海中鮫人泣淚成珠的故事,在這裡具有濃厚的傷感意味;第六句雖不知出自何典,但中唐人戴叔倫曾以“藍田日暖,良玉生煙”,形容可望而不可即的詩景(見司空圖《與極浦書》),這裡大致也是指一種朦朧虛幻的感覺。
這樣,四句中四個典故便傳達了迷惘、悲哀、傷感、虛幻的情緒體驗,並與開頭兩句“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中的“無端”,末尾兩句“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中的“惘然”交相映襯,構築起全詩朦朧、傷感地追憶華年的情緒氛圍。
李商隱使用包括典故在內的各種意象時,都經過精心的選擇。一方面,這些意象大都是色彩穠麗或神秘譎詭、本身就帶有一定美感的,諸如“雲母屏風”、“金翡翠”、“繡芙蓉”、“舞鸞鏡匣”、“睡鴨香爐”、“紅燭殘花”、“鳳尾香羅”等等,使詩歌呈現出一種令人目眩的視覺效果;另一方面,這些意象又大都蘊含有一定的哀愁、彷徨、傷感等感情色彩,像《錦瑟》中的那幾個典故一樣。此外,感覺淒冷而逗引愁思的月、露、細雨、夕陽等景物也是他所喜歡寫的。以《出關宿盤豆館對叢蘆有感》為例:
蘆葉梢梢夏景深,郵亭暫欲灑塵襟。昔年曾是江南客,此日初為關外心。思子臺邊風自急,玉娘湖上月應沉。清聲不遠行人去,一任荒城伴夜砧。
詩人獨居關外荒城,所見所聞,是蘆葉瑟瑟,風急月沉,一夜砧響,不絕如縷,全詩選擇的都是令人感覺淒涼的意象,表現他的“有感”,即流落天涯,內心寂寞、荒疏、冷清的感受。
其次,李商隱的詩在結構上比起盛、中唐詩人來要收斂細密。盛、中唐詩的結構常是平行或遞進式的,一層一個視境,一層一個意蘊,境界開闊舒展,如高山遠眺,而李商隱的詩卻迂迴曲折,全詩往往吟詠的是一種情緒,而在不同角度上疊加復重,猶如人在深谷徘徊,纏綿無休。如《無題》: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曉鏡但愁雲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
一二句點出別離之苦,以東風無力百花凋零烘托愁緒,三四句寫相思不斷,又以春蠶絲盡蠟炬幹寫心情的灰暗失望和糾纏固結,五六句再寫相思之苦,以鏡中白髮、夜月寒光來映襯兩地別愁的蕭瑟,七八句再借青鳥傳書的典故,寄託自己的希望,卻又以蓬山暗喻人神阻隔,終於只能通音信而不能見面,增添了一層愁苦,全詩迴環起伏,緊緊圍繞著別愁離恨來製造濃郁的傷感氣氛。而《促漏》一詩:
促漏遙鍾動靜聞,報章重疊字難分。舞鸞鏡匣收殘黛,睡鴨香爐換夕薰。歸去定知還向月,夢來何處更為雲。南塘漸暖蒲堪結,兩兩鴛鴦護水紋。
全詩從靜夜鐘漏聲寫起,在朦朧中將讀者牽入一個幽渺隱密而寧靜的世界,這裡閃爍著穠豔而淒涼的色澤和氣息,給人以虛幻和神秘的感覺。而後點出一場幽會已經過去,歸去之人卻仍在月下徘徊難眠,來日悠悠,更不知這樣的雲雨幻夢在何處重現。最後畫面轉為明亮,寫南塘中蒲草結,鴛鴦遊,水波盪漾,更令人觸目傷心。一層又一層地渲染,首尾回應,烘托出寂寞和孤單之情。這種利用視角變化而形成的迴環往復的結構,在七絕《夜雨寄北》中也同樣使用得非常巧妙:
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四句詩先在實境中想象虛境,又把眼前實境變成虛境中的虛境,像電影蒙太奇一樣重疊,表現了詩人對妻子深長的感情。
李商隱詩歌有許多寫得意境朦朧迷幻,構成了一種顯著特徵。這裡面有些具體原因,譬如他的特殊經歷造成了壓抑的心理,他的某些秘密戀愛不可明言等等。但同時我們也要注意到,詩歌終究是一種藝術創造活動,一定的藝術特色總是和詩人的有意追求分不開的。李商隱那些朦朧詩篇,雖然不大容易讀“懂”,卻有很強的感染力,受到人們普遍的喜愛,那就是因為它有真實的藝術生命。這種特殊效果主要由以下幾方面因素構成:
首先,李商隱詩歌所要表現的內容與一般詩歌不同,他並不打算用詩來記述具體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