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中以各種五光十色的意象掩藏朦朧繚繞、含蓄曲折的意蘊,只是在曲折迴環的詠歎中呈露給人們一種情緒,這顯然是效仿李商隱的風格,另外像《無題》十首,模擬痕跡就更明顯了。但是他沒有李商隱那麼深沉的感受和那麼精緻的技巧,詩也沒有那麼含蓄和朦朧。
韓偓(842—923)是以《香奩集》為人熟知的,這部集子的內容與風格正如其名,是寫男女之情的綺麗詩歌,其中也不乏佳作。如下二首:
香侵蔽膝夜寒輕,聞雨傷春夢不成。羅帳四垂紅燭背,玉釵敲著枕函聲。(《聞雨》)
濃煙隔簾香漏洩,斜燈映竹光參差。繞廊倚柱堪惆悵,細雨輕寒花落時。(《繞廊》)
都寫得婉約生動,那種細膩的體驗、明麗的字句都很像李商隱。據說他是李商隱的外甥,當年李商隱曾以“雛鳳清於老鳳聲”(《韓冬郎即席為詩相送……》)讚許過他的詩歌,當然他會受李商隱的影響。不過韓偓詩的感情不像李商隱那樣深厚,詩意相對而言也不是那麼朦朧曲折。另外,他常常能以畫景化詩景,描繪出一幅明麗清朗的畫圖,如“細水浮花歸別澗,斷雲含雨入孤村”(《春盡》)。至於他親身經歷離亂之後,所寫《故都》等感時傷懷的詩,心情十分沉痛,那又是另外一種風格了。
在晚唐後期詩人中,韋莊的情況和前面所說的詩人有些不同。韋莊(836—910)字端己,京兆杜陵(今陝西西安)人,乾寧元年(894)進士,曾任右補闕,後為西川節度使王建掌書記,前蜀建國,官至宰相。有《浣花集》。他的詩既不重字面的精心雕琢,很少有突出的個別字眼,也不用綺豔的色彩,而是以自然流暢為宗,以淺近而明麗的語言,表現淡運的意境,似乎較多取法於白居易的近體詩。他是晚唐五代傑出的詞人,詩風與其詞風頗為相近。如《古別離》:
晴煙漠漠柳毿毿,不那離情酒半酣。更把玉鞭雲外指,斷腸春色在江南。
因不在個別字眼上下功夫,詩的意脈顯得十分流貫。說離愁別恨不從眼前落筆,而遙帶雲外江南,韻味悠長。
韋莊的許多詩篇抒發了對唐末王朝衰亡、社會動亂的感慨,如《憶昔》“今日亂離俱是夢,夕陽唯見水東流”,《與東吳生相遇》“老去不知花有態,亂來唯覺酒多情”等等。他的長篇歌行《秦婦吟》寫一個上層婦女在黃巢軍隊攻入長安以後的遭遇,曾傳誦一時,後世失傳,直到近代才又從敦煌遺文中發現。詩中固然表現了作者的階級意識和對黃巢軍隊的仇視態度,但也確實反映了那種歷史大震盪中的不少真實情形。從敘事技巧來說,它在唐代同類詩篇中也是相當特出的。
最後應該提到的是著名詩論家司空圖(837—908)。他字表聖,河中(今山西永濟西)人,鹹通十年(869)進士,官至知制誥、中書舍人,後隱居中條山。他的詩並不十分出色,大體上與鄭谷相仿,吸收了王維、韋應物及姚合、賈島的一些特點,在語言的精緻工巧之外有一些清新自然的韻味,如他自己自誇的“綠樹連村暗,黃花入麥稀”、“棋聲花院閉,幡影石壇高”等(見《與李生論詩書》),但在詩歌理論方面,他卻提出一些具有深遠影響的看法。
司空圖詩論的核心觀點,見於他的幾篇書信。在《與李生論詩書》中,他提出談論詩首先要善於“辨於味”,詩歌的“味”用譬喻來說,不能夠酸只是酸,鹹只是鹹,而要達到一種“鹹酸之外”的“醇美”,或者說,是一種“味外之旨”。在同文中,他又用了一種相似的說法:
近而不浮,遠而不盡,然而可以言韻外之致耳。
在《與極浦書》中,司空圖說:
戴容州雲:詩家之景,如藍田日暖,良玉生煙,可望而不可置於眉睫之前也。象外之象,景外之景,豈容易可談哉!
所謂“味外之旨”,“韻外之致”,所謂“象外之象,景外之景”,只是說法不同,意思是差不多的,即強調詩歌所要表現的,不是從語言意義層面上就可以理解的情緒或形象,而是語言意義層面之外的某種可以感受卻不可究詰的韻味。這和一般地說含蓄說朦朧尚有所不同,它和中晚唐盛行的禪宗思想有較深的關係,帶有一定的神秘色彩。從重視詩歌語言的特殊性、強調詩的作用在於引發聯想而不在於描述和說明這一點來說,司空圖的詩論對後人有重要的啟發。南宋嚴羽的《滄浪詩話》和清代王士禛的“神韻說”,都受到他的影響。
列於司空圖名下的詩論著作尚有著名的《二十四詩品》。
近時有的研究者提出此書實出於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