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為主語揭開全篇,即預示了緊張的氣氛,起得突兀,富於刺激感。“不肯避”作為“匕首”的謂語,擬人化的修辭手法顯得匕首似乎有主觀意志,使這一句十分有力而生動。次句在“一擊”之後即是“波紅寫(瀉)盤玉”,形容鹿血傾注於玉盤中,中間不容絲毫喘息,產生驚心動魄之感。而且形象、色彩都非常鮮明。在音律上,首句第二、三、四、五字皆用仄聲,與激動強烈的情緒相契;次句“波紅”兩平聲,緊接在入聲“擊”字之後,有跌宕之感。
再從全篇來看,此詩結構頗嚴謹。首段寫眼前情景,中段插入回憶,末段結語“寧為”以下四句與首段結語“此生”以下二句相呼應,正符合李夢陽所說的“開闔照應,倒插頓挫”(《答周子書》)的古法。與之相配合,首段用仄聲u韻,中段仍用u韻,已轉成平聲。——在表達激烈的情緒之後,回憶少年時出獵獲鹿的情景,情緒上需有所緩衝,用平聲u韻正合此要求,又無突兀轉韻之感。末段用與u相近之o韻,增強感嘆的意味。音律形式同樣對全詩的內容表達起了重要作用。
王世貞的《藝苑卮言》也是一部受人們重視的文學批評著作。在這本著作中,他建立了一種以形式批評為中心的、具有系統性的理論,豐富了中國古代的文藝學。他的理論既包含著崇古的偏見,但也有很多精闢的看法。譬如他強調“有物有則”,意即文學有其自身的法則,離開了法則就談不上文學,這實在是一個很重要的觀點。
被李、王排除出“後七子”之列的謝榛(1495—1575)字茂秦,號四溟山人,山東臨清人。他擅長於詩,並專攻近體,主張向唐李白、杜甫等十四家學習。他要求透過熟讀、玩詠而得到前人之“神氣”、“聲調”、“精華”,對於“古法”不像李、王那麼偏執。他的詩對音律、辭采和章法都很講究,錢謙益評為“工力深厚,句響而字穩”(《列朝詩集小傳》)。缺點是過於斟酌個別字句,顯得氣勢不足;而且喜歡借古人詩句熔鑄新句,容易陷入某種格套。下面是他的《塞上曲》:
百戰多枯骨,秋高白草深。飛雕盤大漠,嘶馬振長林。柔遠君王德,封侯壯士心。華夷自有限,邊徼莫相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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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節 徐渭
經過前後七子倡言復古,程朱理學對明代文學的影響受到有力的抵制。從嘉靖末到萬曆初,個性解放的思潮逐漸高漲,文學也即將進入晚明全盛期。當時,李攀龍已去世,王世貞執文壇牛耳,天下趨從,“後七子”文派聲勢愈盛。但實際上,文學復古運動一開始所具有的一種最重要的意義——
切斷與宋代理學的聯絡——在這時已經變得不很重要了,然而很多人還是把守復古的主張不放,模仿乃至剽竊的現象在一些末流文人身上也愈發嚴重。在這種情況下,文學復古運動本身的弊病已經成為文學進一步發展的障礙,於是就有人起來對此提出尖銳的批判。前面說到的歸有光是這方面的重要人物之一,他對文學的推進是起了一定作用的。但歸氏的思想總體上比較守舊而拘謹,而且有些混雜。能夠站在全新的立場上排斥復古思潮的人物,主要是徐渭。他因地位低卑,在當時影響不大,但在死後不久,即被公安派領袖袁宏道尊為明代第一詩人。不僅在詩歌,而且在散文、戲曲方面,徐渭都是晚明文學的先驅。
徐渭(1521—1593),初字文清,改字文長,號天池山人、青藤道人,山陰(今浙江紹興)人。他出身於一個破落的官僚家庭,富於天才,個性孤傲倔強。一生經歷充滿坎坷、險惡和痛苦。他少負才名,卻八次應試,連個舉人也考不上;早年家難屢作,在婚姻上也數遭挫折。後入胡宗憲幕府參與抗倭軍務,又因胡氏在政治上的失敗而面臨危險。惡劣的社會環境和不幸的個人命運導致他精神崩潰,以至多次自殺,後又在狂病發作時殺死繼妻,下獄多年。最終潦倒而死。
徐渭是一個思想深刻而敏感的人。他吸取王陽明心學和禪宗思想而不為之束縛,對許多重要的社會與倫理問題提出了自己的新穎見解(參見本編《概說》)。在文學方面,他把情感和個性的不受束縛的表現,放在了首要地位。他對李夢陽文學思想十分欣賞,認為李氏敢於將《西廂》與《離騷》並舉,非常人能道。但是,他對在當時占主導地位的“後七子”流派,卻肆意攻擊,如《葉子肅詩序》說:
不出於己之所自得,而徒竊於人之所嘗言,曰某篇是某體,某篇則否,某句似某人,某句則否,此雖極工逼肖,而己不免於鳥之為人言矣。
這顯然是針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