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的發展,又不足應付日益深重的社會危機。因此到了明朝末年,以東南地區復社、幾社為中心的文人,重又申張七子的文學宗旨,在古典傳統中尋求強有力的抒情表現,其中最著名的,是陳子龍與夏完淳。不過他們的詩作——
尤其是國變之際的詩作,傷時感事,慷慨悲涼,在復古傾向中已無暇斤斤計較於古人詩法,這和前後七子仍然是有所不同的。
陳子龍(1608—1647)字臥子,號大樽,華亭(今上海松江)人。崇禎十年(1637)進士。曾與夏允彝等結幾社,與復社相呼應,為一時名士。清兵入關後,仕於南明弘光朝,任兵科給事中,後辭職回鄉。南京被攻破後,因從事抗清軍事活動被捕,乘隙投水而死。有《陳忠裕公全集》。
陳子龍早年性格豪放,不拘細節,心懷大志,其詩作或綺麗婉轉,如《秋夕沈雨偕燕友讓木集楊姬館中……》二首,寫他與名妓柳如是的親密交往,“一夜悽風到綺疏,孤燈灩灩帳還虛”,“琥珀佩寒秋楚楚,芙蓉枕淚玉田田”,寫出一種傷感的豔情;或質樸深沉,如《小車行》用漢樂府民歌的風格,描繪了百姓流離失所的慘景。明朝覆滅之後,他的詩尤其七律之作更向悲壯沉雄一路發展,把憂國傷時、英雄失路的心情表現得淋漓盡致。如《秋日雜感》:
行吟坐嘯獨悲秋,海霧江雲引暮愁。不信有天常似醉,最憐無地可埋憂。荒荒葵井多新鬼,寂寂瓜田識故侯。見說五湖供飲馬,滄浪何處著漁舟?
吳偉業以“高華雄渾,睥睨一世”(《梅村詩話》)的評語,指出陳子龍詩既具有感情強度又注重辭采、聲調的特點。
夏完淳(1631—1647)字存古,華亭人。父夏允彝、師陳子龍,都是明末講究文章氣節的名士。他自幼聰穎過人,十二歲便已“博極群書,為文千言立就,如風發泉湧”(王弘撰《夏孝子傳》),具有天賦才華。因受父輩影響,喜談軍國事。
清兵下江南,他積極參與抗清鬥爭,事敗被捕,慷慨赴死,年僅十七。有今人所編《夏完淳集》。
夏完淳的文學觀點受陳子龍影響,主張復古。其詩作多反映明亡之際的史實和沉痛心情,於悲涼中發出激昂之氣。出於少年人活躍的情感,他的詩往往寫得很華美,如《魚服》詩中以“蓮花劍淬胡霜重,柳葉衣輕漢月秋”寫出在艱苦處境中堅持抗清的決心,用語相當精緻;而像傷悼陳子龍的《細林夜歌》和感時自傷的《長歌》等歌行體詩篇,尤其顯得意態激越飛揚,辭采鮮麗。當然,他有時也用簡勁老成的筆法來表達沉重的心情,如《毘陵遇轅文》:
宋生裘馬客,慷慨故人心。有憾留天地,為君問古今。風塵非昔友,湖海變知音。灑盡窮途淚,關河雨雪深。
夏完淳亦能文,《大哀賦》、《獄中上母書》尤為著名。作為一個少年才士和少年英雄,他的作品具有特殊的感染力。
晚明詩苑一種新奇現象,是出現了不少富有個性和才華的女作家,在經濟發達的東南地區尤為集中。其中有名門淑女,也有青樓名妓。《列朝詩集小傳·閨集》收有一批女詩人的傳記,如《朱無瑕傳》說:“萬曆己酉,秦淮有社,會集天下名士。泰玉(無瑕的字)詩出,人皆自廢。”又《範允臨妻徐氏傳》說:“徐媛……與寒山陸卿於唱和,吳中士大夫望風附影,交口而譽之。流傳海內,稱吳門二大家。”朱無瑕是妓女,徐媛和陸卿子是名門淑女,她們的詩都能獲得社會的認可和欣賞,並刊刻成書,廣為流傳。這種現象,表明了晚明時期在舊禮教的合理性遭到普遍懷疑的趨勢下,女子的個性與才華在一定程度上獲得重視。那些女詩人的創作,並不完全依附於男性所主導的文學潮流,往往能夠表現出個人特殊境遇中的特有感受。如名妓柳如是的一首《金明池·寒柳》詞:
有恨寒潮,無情殘照,正是蕭蕭南浦。更吹起、霜條孤影,還記得、舊時飛絮。況晚來、煙浪迷離,見行客、特地瘦腰如舞。總一種淒涼,十分憔悴,尚有燕臺佳句。春日釀成秋日雨。念疇昔風流,暗傷如許。縱饒有、繞堤畫舫,冷落盡、水雲猶故。憶從前、一點春風,幾隔著重簾,眉兒愁苦。待約個梅魂,黃昏月淡,與伊深憐低語。
柳如是以“風流文采”著稱於明末,是一個不甘心於風塵淪落的奇女子。她先有意交結陳子龍,後嫁給年齡不相稱的錢謙益,都有看重他們在士林中地位的用意。清人入關後,她曾與錢氏共謀恢復。這首詞寫於崇禎年間柳如是與陳子龍等文士交往時,風華猶盛。然而她感覺到的是“春日釀成秋日雨”那一種可以預見的衰涼寂寞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