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腑。”“嬌微謝(‘謝’疑為‘哂’之誤)曰:
‘此豈恩乎?’”這是她第一次主動表示對申生的關心和親密,從而引起了申純的“留意”。一天,申純見她獨自一人,“憑欄無語,徒倚沉吟”,“因吟二絕以戲之”,並寫出來給她,她“巡簷循誦,傾鬟低面,欲言不言”,實際上進一步流露出了她的感情。申純回房以後,“殆無以為懷”,因題一絕句於壁上。過了兩天,申純外出,嬌娘獨自到他房中,見到了他題的詩和另一首詞,“躊躇玩味,不忍捨去”,便作詩相和:
春愁壓夢苦難醒,天迥風高漏正平。魂斷不堪拾集處,落花枝上曉鶯聲。
從詩中可以看出來,她的心已被打動了,但仍未明確表態。自此,申純“朝夕惟求間便以感動嬌娘,然嬌或對或否,或相親妮,或相違背”,作品並具體地寫了幾次她的“或相親妮,或相違背”的經過。直到最後,申純正式向她提出:“……予每見子言語態度,非無情者,及予言深情切,則子變色以拒。
果不解世事而為是沽嬌耶?諒孱繆之跡不足以當雅意,深藏固閉,將有售也。今日一言之後,餘將西騎,子無苦戲我。”
她才傾吐了自己的情愫:
嬌因慨然,良久曰:“君疑妾矣。妾敢有言:妾知兄心舊矣,何敢固自鄭重以要君也。第恐不能終始,其如後患何!妾自數月以來,諸事不復措意,寢夢不安,飲食俱廢,君所不得知也。”因長吁曰:“君疑甚矣。異日之事,君任之。果不濟,當以死謝君。”
由此,兩人的戀愛就進到了一個新的階段。像這樣的對戀愛過程的具體、細膩的描繪,在《嬌紅記》以前的小說中是從沒有出現過的。作者編織了一系列瑣細的事件,使讀者趣味盎然地看到了這兩個年輕人的心是怎樣逐步接近和融合的。
而且,正是在這樣的過程中,人物的思想感情也就逐步地凸現出來。讀者從中看到了申純追求嬌娘的熱情、急切,由此而來的喜悅甚至怨悵,嬌娘的猶豫、苦悶,經過艱難的思想鬥爭才終於形成的破釜沉舟的決心:“果不濟,當以死謝君。”
隨著戀愛的進展,兩人的思想感情的特點也就以新的形式展現出來。大致說來,申純固然摯愛嬌娘,每當他感到要失去嬌娘時就會痛苦萬分,但有時卻又顯得怯懦,在兩人盟誓定情後,嬌娘要他晚間到自己房間中去,他卻說“固善也,不亦危乎”;同時他對嬌娘又常有不理解、不放心之處,甚至在嬌娘父親把她許配給帥府公子後,他竟然向嬌娘說:“子親期去此止兩月,勉事新君,吾與子從此決矣。”受到了嬌娘的嚴詞痛斥,他“方悟感”。嬌娘則因這一戀愛是下了以死相殉的決心的,所以在這以後反而處處比申純主動、勇敢,當申純怕去她房間時,“嬌變色曰:‘事至此,君何畏?人生如白駒過隙,復有鍾情如吾二人者乎?事敗當以死繼之。’”當申純要她“勉事新君”時,“嬌覽詞怒曰:‘兄丈夫也,堂堂五尺之軀,乃不能謀一婦人!事已至此,更委之他人,君其忍乎?妾身不可再得,既以與君,則君之身也。’因掩面大慟”。
其勇烈之氣,實已超過申純。但另一方面,他對申純又是非常依戀、體貼和信任的。她為自己不能和申純結合而絕食,家裡人騙她,說申純已經別娶,並把嬌娘以前送他的香佩送還。
“嬌見之泣下:‘相從數年,申生之心事,我豈不知者?彼聞我有他故,特為此以開釋我耳。’因取香佩細認,覺其非真,因曰:‘我固知申生不如是也。’”這跟申純的認為她要與帥府公子結婚,恰成鮮明的對照。而像這樣的思想感情的細膩刻畫,也是以前的小說中所沒有出現過的。可以說,這樣的描寫已開《紅樓夢》的先聲。
因此,《嬌紅記》的總體成就雖不如《水滸》(例如,其語言上的缺陷就較明顯),但對青年男女的這種豐富、細緻的感情及其發展過程的展示,在元、明間卻首推《嬌紅記》。
也正因此,《嬌紅記》所寫的事件雖較單純,但由於描寫的深細,全書竟達五萬餘字,而且除個別地方(如申純遇鬼的一段)外,並無支蔓之病,這在我國小說史上也是空前的。
不過,作品所使用的語言——淺近的文言——與這種細緻的描寫卻難以適應。上文所引的嬌娘的那些話,如果改用生動的口語,必然將大為生色。同時,從文言的角度看,這樣的細緻描寫又不免顯得冗雜。所以,後來較好的小說,要末使用文言而回到簡潔的路上去,要末就採用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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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三國演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