妓女許仙儔為得到她所鐘意的情郎而竭盡心智,卻不乏真實感和生活氣息;又如《玉搔頭》,寫明武宗微服嫖妓,得一美色妓女,趣味也不高,但劇中突出二人之痴於情,卻又有可愛的一面。由於李漁偏向於肯定人慾的合理性,所以寫人物比較有生氣,格調雖不高雅,性情卻有著世俗化的活躍性。另外,李漁的戲劇中,還常常用戲謔的語言嘲弄社會中的陋習和人性的可笑一面,表現出他洞察世情的機智。如《風箏誤》中,借丑角戚施之嘴宣揚遊戲之樂,指責“文周孔孟那一班道學先生,做這幾部經書下來,把人活活的磨死”,又笑世人的詩文迂腐平板,“十分之中,竟有九分該刪”,讓這“俗人”對“雅人”大肆譏諷,實有寓莊於諧的深意。這一類內容,也使李漁的戲劇常令人會心一笑,不覺得枯燥呆板。
在《笠翁傳奇十種》中,《比目魚》寫得最為感人。劇中寫貧寒書生譚楚玉因愛上一個戲班中的女旦劉藐姑,遂入班學戲,二人暗中通情。後藐姑被貪財的母親逼嫁錢萬貫,她誓死不從,借演《荊釵記》之機,自撰新詞以劇中人物錢玉蓮的口吻譴責母親貪戀豪富,並痛罵在場觀戲的錢萬貫,然後從戲臺上投入江水,譚亦隨之投江。二人死後化為一對比目魚,被人網起,又轉還人形,得以結為夫婦。一種生死不渝的兒女痴情,表現得淋漓盡致。戲中套戲的情節,也十分新奇。另外,據元人雜劇《柳毅傳書》、《張生煮海》改編、合二龍女事的《蜃中樓》,寫男女痴情,也比較符合一般欣賞習慣。
李漁劇作在藝術技巧方面,較好地體現了他在《閒情偶寄》中提出的原則。其中最特出的一點,是劇情新奇,結構巧妙,絕不入前人陳套。而且,他很少利用神鬼出場起轉接作用,而是發揮想象,編造巧合的情節,雖出人意外,卻又針線細密,不顯得怪誕粗鄙。《風箏誤》寫兩對男女之間誤會迭生的故事,是特出的一例。他的曲辭寫得不算精美,但總是老練流暢。賓白則尤其富於機趣,音調鏗鏘,朗朗上口,是過去劇作中少見的。
總之,李漁的戲劇雖有情趣較為低俗、缺乏理想光彩的缺陷,卻也善於描繪常人的生活慾望,在離奇的情節中表現出真實的生活氣氛,劇本的寫作,更富於才情和機智。以前對此評價過低,是包含偏見的。由於這些劇作有良好演出效果,過去流傳甚廣,並在各種地方戲曲中被改編演出。日本青木正兒《中國近世戲曲史》中說:“《十種曲》之書,遍行坊間,即流入日本者亦多,德川時代①之人,苟言及中國戲曲,無有不立舉湖上笠翁者。”在西方,也較早就有翻譯和介紹,可見其影響之廣泛。
①日本歷史上德川家族掌權時期(1603—1876)。
清前期另一位戲曲家萬樹的創作特點與李漁頗為近似。
萬樹(1625?—1688)字紅友、花農,號山翁,江蘇宜興人,是明末戲曲家吳炳的外甥。他曾為監生遊學北京,未得官而歸,康熙年間為兩廣總督吳興祚幕僚,暇時作劇供吳家伶人演出。寫有劇本二十餘種,僅存傳奇《空青石》、《念八翻》、《風流棒》三種,因都是寫一個才子同時娶兩個美女的故事,故合稱《擁雙豔三種曲》。
萬樹劇作也帶有明末文學的遺風,專摹寫男女風情,常對“假道學”加以譏刺。情節離奇曲折,善於寫誤會和巧合,如《念八翻》寫才子虞柯與祝鳳車、阮霞邊的婚姻故事,劇本情節曲致,因共經歷了二十八個轉折而得名,語言也詼諧有趣,是一種偏重娛樂、追求演出效果的作品,其思想情趣則是投合了多妻制下男性的願望。萬樹是音律學的專家,制曲謹嚴,也富於文采。另外,他對詞的格律也很有研究,著有《詞律》二十卷,是後來最常用的詞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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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吳偉業尤侗嵇永仁
在李玉、李漁等劇作家之外,吳偉業、尤侗的劇作以結合個人身世、借歷史素材抒發內心鬱悶為主,抒情性較強而不重演出的效果,實際是一種書面文學。嵇永仁的情況,也與他們有相近之處。
吳偉業以名詩人兼作戲劇,有傳奇《秣陵春》和雜劇《通天台》、《臨春閣》。《秣陵春》又名《雙影記》,共四十一出,寫南唐徐適藏有李後主所賜玉杯,後主內侄女黃展娘藏有內宮寶鏡,後杯、鏡易主,彼此均在寶物中看見對方影像,因生戀情,幾經曲折,終成眷屬。此劇語言典麗,頗見才華,但頭緒紛繁,結構鬆散。作者在序言中說:“餘端居無憀,中心煩懣,有所彷徨感慕。”劇中所表現的,是身逢易代之際對於前朝的懷舊情緒,所以情調偏於傷感。《臨春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