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共五十一字,疊合了一連串意象,五光十色,令人目眩。
但由於時間、空間的關係以及人、景、情的過渡、轉換都不太清楚,意思也就很朦朧,不容易讀懂。此外如“銀瓶露井,彩箑雲窗,往事少年依約”(《澡蘭香》),“檀欒金碧,婀娜蓬萊,遊雲不蘸芳洲”(《聲聲慢》),“榴心空疊舞裙紅,艾枝應壓愁鬟亂”(《踏莎行》)等等,隨手可以舉出許多例子,大抵都是句中語法關係不確定而語意減縮,寫得字面明麗而語意晦澀的。
後人對於吳文英詞的評價,往往褒貶不一,相互衝突。應該說,文學風格理應是多樣化的,無論詩或詞,並不是一定要明白流暢才好,問題只是隱晦不能超過某種限度。吳文英寫詞的手法,長處是能夠容納較大密度的內涵,造成色彩繽紛的境界和撲朔迷離的氣氛,鍛煉出很精煉的句子,能夠耐人咀嚼。就此而言,吳文英別樹一格的詞風,自有其不可否認的價值。但他常常走得太遠,在雕琢字句、突現色彩、密集意象時把脈理埋得太深,就難免有堆砌零碎之感,使得讀者在字面上耗費了許多精力,反而削弱了作品的感染力。
在姜夔與吳文英之間,還有不少詞人,像史達祖、盧祖皋、高觀國、張輯等,雖然作品內容比較狹窄,情感力量比較弱,但在章法、句法、聲律、錘鍊字語上都很見功力,其中史達祖尤其出色,他的《雙雙燕·詠燕》是一首為人傳誦的名作:
過春社了,度簾幕中間,去年塵冷。差池欲住,試入舊巢相併。還相雕樑藻井,又軟語商量不定。飄然快拂花梢,翠尾分開紅影。芳徑,芹泥雨潤。愛貼地爭飛,競誇輕俊。紅樓歸晚,看足柳昏花暝。應自棲香正穩,便忘了天涯芳信。愁損翠黛雙蛾,日日畫闌獨憑。
其中“又軟語商量不定”,以擬人手法寫燕語呢喃,似在商量這舊巢是否還可住入,體驗細膩,想象新鮮;緊接兩句則突然一快,而且色彩對比極鮮麗,又富於動感,使詞在節奏上形成一暗一明、一弛一張的變化。所以姜夔、張輯等人都很欣賞他的詞作。
在當時還有一些與姜夔、吳文英不太相同的詞人如黃機、劉克莊等,受辛棄疾的影響,一部分作品寫得很有氣勢,也較多地涉及了當時的民族矛盾,如黃機有《滿江紅》(“萬灶貔貅”)、《六州歌頭》(“百年忠憤”),劉克莊有《沁園春·夢孚若》、《滿江紅·夜雨涼甚,忽動從戎之興》、《賀新郎·送陳真州子華》等。劉克莊的詞尤其與辛棄疾相仿,無論寫慷慨悲憤還是曠達詼諧,都很得辛詞風味,但他不如辛棄疾寫得那麼靈動瀟灑、深沉豪放,顯得粗糙與直露一些,像比較有名的《賀新郎·送陳真州子華》:
北望神州路,試平章、這場公事,怎生分付?記得太行山百萬,曾入宗爺駕馭。今把作握蛇騎虎。君去京東豪傑喜,想投戈下拜真吾父。談笑裡,定齊魯。兩河蕭瑟惟狐兔。想當年、祖生去後,有人來否?多少新亭揮淚客,誰夢中原塊土?算事業須由人做。應笑書生心膽怯,向車中閉置如新婦。空目送,塞鴻去。
這首詞從內容到語言都明顯有辛詞意味。但可以看出,他急於表達某種意思,因而意蘊淺明直露,結構缺乏層次變化,語言粗糙而欠推敲,常常出現一些套語或用得較濫的典故。
到南宋末年,又出現一批著名詞人如周密、張炎、王沂孫等,他們大都繼承了姜夔、吳文英以來格律謹嚴、煉字精工的傳統,作品的力度弱、氣勢小,意境往往顯得清婉、明麗、悽楚而不夠豪宕開闊,但在發展詞的獨特藝術風格和語言技巧方面有較大成就。
周密(1232—1298)字公謹,號草窗、蘋洲,原籍濟南,流寓吳興(今浙江湖州),曾當過義烏令,入元后不仕。有《蘋洲漁笛譜》。他的詞中也有些關心民族與國家命運的感慨,如《一萼紅》:“回首天涯歸夢,幾魂飛西浦,淚灑東州。故國山川,故園心眼,還似王粲登樓。”但這種感慨不是化為激情噴湧而出,而是融在一層淡淡的哀愁之中,顯出無可奈何的情調。所以他的詞更多寫個人身世的傷感,像“消幾番、花落花開,老了玉關豪傑”(《瑤花慢》),“零落碧雲空,嘆轉眼,歲華如許”(《長亭怨慢》)。他把這種心境投射到周圍的自然山水中,常常在詞裡借一種悽清的外在情景以表現落寞空寂的內在情懷,如《玉京秋》:
煙水闊。高林弄殘照,晚蜩悽切。碧砧度韻,銀床飄葉。衣溼桐陰露冷,採涼花、時賦秋雪。嘆輕別,一襟幽事,砌蛩能說。客思吟商還怯。怨歌長、瓊壺暗缺。翠扇恩疏,紅衣香褪,翻成消歇。玉骨西風,恨最恨、閒卻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