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對陸游的詩歌需要注意到一點,就是:陸游雖然自號“放翁”,其實正統觀念還是較強的,所以他的詩歌無論表現報國的熱情還是日常生活的情趣,大體上都是相當“純正”而很少出格的地方;換言之,陸游在抒發感情的時候,顯然受到理智的約制。因此,他的詩歌中的情感內容不夠豐富複雜、活躍多變。這一點同也具有強烈的民族意識、但性格不那麼循規蹈矩而富於豪傑氣概的辛棄疾相比,可以看出明顯的區別。
二、陸游的詩歌藝術及其他
陸游早年學詩於曾幾,曾幾稱讚他的詩像呂本中,他自己也很得意,可見他曾深受江西詩派的影響。少年時代打下了這一烙印,直到他老年也並未完全消除,他不僅始終保持了對詩歌語言精細考究的習慣,而且不時會寫出些生新瘦硬、雕琢藻飾的詩句。不過,中年以後,他的詩風有所變化,這主要是他廣泛學習了前人之長。在陸游的詩文中可以看出,從屈原、陶謝、李杜、高岑、韓孟、元白乃至宋代的梅蘇,都是他借鑑的榜樣:屈原、杜甫、陶淵明詩的情感,李白、杜甫、白居易、梅堯臣等人詩的藝術風格,從不同角度給予他一定的影響。
當然,陸游並不是簡單地模仿古人。他有一句名言:“工夫在詩外。”(《示子遹》)什麼是詩外工夫呢?他的《題廬陵蕭彥毓秀才詩卷後》又說:“法不孤生自古同,痴人乃欲鏤虛空。君詩妙處吾能識,正在山程水驛中。”這就是說,詩的妙處,來之於豐富的生活經歷和對現實世界的深切感受,而不可能在閉門造車、模擬古人中求得。另一方面,陸游又很重視詩人的自我精神品格的涵養,《次韻和楊伯子主簿見贈》說:
“文章最忌百家衣,火龍黼黻世不知。誰能養氣塞天地,吐出自足成虹霓。”他把生活經歷和內在涵養看成是寫詩最根本的依據,所以,他雖然善於學習前人的風格、技巧,化用前人的詩意、典故、詞彙、句法,但這些只是他用來表現自己的情感和體驗的工具,而不是自我禁錮的圈牢。在這一點上,他同江西詩派強調“點鐵成金”、“奪胎換骨”是不一樣的,對有些人陷在古人堆中不能自拔更是給予嚴厲的批評。
由於既廣泛汲取前人之長,又從自身的需要出發靈活運用,各適其宜,陸游詩歌的風格具有多樣化的面貌。大體說來,他的好詩以七言為多,其中七言古體往往寫得熱情奔放,七言絕句或雄快斬截,或輕靈含蘊;他的七言律詩最為人稱道,而由於內容的不同,風格上也有差異:抒發報國之志、悲憤之情的一類,偏向於深沉鬱勃;描寫自然景物和日常生活的一類,則偏向於簡淡古樸。如前面所錄的《感憤》和《遊山西村》,可以作為兩種型別的代表來看。
杜甫說“新詩改罷自長吟”(《解悶》),陸游則說“鍛詩未就且長吟”(《晝臥初起書事》),可見他和杜甫一樣,對詩歌的形式和語言,也是很講究的。特別是他的七律,大都結構嚴整,對於辭句經過反覆的推敲。像《紅樓夢》第四十八回中香菱所摘的一聯“重簾不卷留香久,古硯微凹聚墨多”(《書室明暖……》),感受很細膩,寫得也很精緻。再有,陸游讀書廣博,知識豐富,又畢竟受過江西詩派的薰陶,所以他也喜歡運用典故,化用前人的詩句,劉克莊《後村詩話》甚至說:“古人好對偶被放翁用盡。”像《遊近村》“乞漿得酒人情好,賣劍買牛農事興”是化用蘇軾《浣溪沙》“賣劍買牛真欲老,乞漿得酒更何求”;《小築》“生來不啜猩猩酒,老去那營燕燕巢”是化用白居易《感興二首》之二“樽前誘得猩猩血,幕上偷安燕燕窠”。不過陸游很注意將它們融化在自己的詩中,並翻陳出新,像著名的“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據說就是從紹興間詩人強彥文詩句“遠山初見疑無路,曲徑徐行漸有村”(見周煇《清波別志》)化出,但陸游的詩句更自然更有深意。
不過,陸游雖然很講究作詩的技巧,但他最高的藝術追求,卻是歸於自然平淡。他一再說“詩到無人愛處工”(《明日復理夢中意作》),“俗人猶愛未為詩”(《朝飢示子聿》),“詩到令人不愛時”(《山房》),就是說要使詩達到一種大巧若拙的地步,即所謂“好詩如靈丹,不雜羶葷腸”,“大巧謝雕琢,至剛反摧藏”(《夜坐示桑甥十韻》)。所以,他的許多詩能在錘鍊之後,顯得溫潤圓熟,雅緻而簡樸。
但陸游詩歌的缺陷也很顯著。作為一個大詩人,他善於學習和運用各種不同的風格,但他的獨創性不能算是很強的;
他寫得太快太多,不免有粗糙的敗筆,尤其是意境變化較少,詞句自相蹈襲,每每讓人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