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就再也不能見到我了……一晃都認識七八年了,小醉,你還記不記得——
&esp;&esp;啪。
&esp;&esp;寧扇忽地頓住,因我猛然朝自己嘴邊掌摑了一下。
&esp;&esp;阿驪驚詫道,怎麼好好地打自己?寧扇有些遲疑,聲音低下來,我是不是說錯什麼?
&esp;&esp;我望了望他們二人,嘴角也許裂出些譏誚,說道,他走之前,我一直和他賭氣,吵架時對他說,再也不要見到我……原來是我自己下的咒……
&esp;&esp;夜晚的街道變得靜寂。叄個人默默站了很久,寧扇先行告別。阿驪說,我送你回家吧。我垂著眼,和阿驪往前走。快到家時,我向阿驪致歉,掃你們的興了。阿驪笑笑,我們只是擔心你,想陪陪你,不過——阿驪欲言又止。我問,什麼事?阿驪嘆了口氣,說,我只是覺得,寧扇這次道別,還有話沒說完。我因問,你是覺得,還是知道?又沉默了幾步,阿驪終於開口,不說的話,總替他遺憾似的,幾年前我陪你去錄影廳找他要酒瓶子回收,你還記得嗎?我說,嗯。阿驪說,後來那兩箱啤酒瓶,其實不是廳裡的,錄影廳剩的酒瓶子都說好要留給保潔阿姨,所以是他自己掏錢買酒,和身邊那幾個朋友喝空的。我說,這我真不知道。阿驪說,他喝大了,回來在小區樓底吐,被我撞見了,我也是問了才知道,那晚他的話真多,說漏了嘴,說他很喜歡你,見到你就高興,只是不敢告訴你,還說,有時候我們在一起玩,卻覺得自己離你很遠,看,感情還真是會把人變傻氣。家已經到了,我問阿驪是否要進來坐,阿驪搖頭,我便不挽留,只告訴她,你剛才說的,我就當沒聽過。阿驪問,為什麼?我說,有些感情,還是不說出口的好。就像我也明白,阿驪看寧扇時的眼神。
&esp;&esp;就像,我對陳年的妄念。
&esp;&esp;開學前夕,北境戰事終於休止。過去數日,卻未等來陳年的訊息。當新聞裡講到犧牲,講到傷亡,我關閉電視,對母親說,不用再看,哥不當烈士。
&esp;&esp;我開始習慣往車站跑。摩肩接踵,人潮洶湧,有那麼多腳步,有那麼多希望。我以為,我總會在他們之中遇見我熟悉的那個。
&esp;&esp;今天沒有,還有明天。
&esp;&esp;又一次路過那間工作室,我走了進去。老闆是一位年青女性,中分長髮,一邊是黑色,一邊是白色。她沒有化妝,眼底烏青頗深,說話時唇釘一晃一晃,似兩顆小獠牙。屋子裡貼著她的工作內容:平面設計,穿孔,刺青。老闆見我走進,摘下耳機,問我需要什麼服務。嗓音像海邊受潮的沙。我指了指櫥窗上的那幅畫,問,你畫的嗎?那是隻線條簡單的白鳥。老闆說,這是我刺青設計的第一張稿子,挺粗糙的。我說,它像要飛走了。
&esp;&esp;老闆準備好工具,又問我,怕疼嗎?我想了想,說,應該不會比子彈在頭頂穿梭時更怕吧。老闆笑了笑,戴上耳機。
&esp;&esp;一隻鴿子停在我的肩頭。
&esp;&esp;當我穿好衣服,聽見一直沉默的老闆開口道,本來以為這幅草稿會永遠擺在那裡,結果遇到了你。我說,因緣總是出人意料。老闆說,世人眼裡,鴿子總意味著和平,自由,甚至聖潔的愛,但它在宗教眼裡的形象最有意思,成為貪慾的化身,白羽下的陰暗。她說話時,衣衫下白鴿的輪廓在我肩頭刺痛。
&esp;&esp;手機是在這時響起的,母親在那頭幾乎語無倫次:醉醉,在哪兒?快回來,回來了,你哥、快……
&esp;&esp;我一時分不清想哭或是想笑,臉上的神情大概極怪異,我結束通話電話,在原地怔愣片刻,終於想起來此時應該先向老闆付款。我將紙幣遞過去,手在輕微地哆嗦,老闆收下錢,問了句,沒事吧?我搖搖頭,說,謝謝。聲音也在哆嗦。我轉身即向外走。
&esp;&esp;我愈走步伐愈快,最後不得已要被身體逼著小跑,飛奔。天空、雲彩、樹木、鴉雀、建築、人流,還有風,全部被我遠遠地拋在身後,直衝到家門前,猛一踉蹌,讓那方小臺階絆倒,磕在了地面。不斷高亢的情緒快要突破極限將我吞滅,這一摔倒給我摔鎮靜了。我緩緩站起身來,整理容儀,平復呼吸,抬起手,兩指骨節叩了叩門。
&esp;&esp;開門的是陳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