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力呼吸幾下,終於平復了氣息,目光磊落清明:“為什麼躲著我?”
蕭淙之身上水漬斑斑,順著清晰的肌肉線條躺下來,下頜上水滴匯聚,滴落在河面,帶著血液的漣漪不斷漾開。
他身形一動不動,臉上也瞧不出情緒,聲音稍軟了一些:“沒有躲你,只是在忙。”
她朱唇微抿,帶了些委屈:“你是不是也覺得,因為要娶我,才害死了姜洹?”
蕭淙之瞳仁一驚,怕她誤會:“沒有。”
“那你為什麼躲著我?”
蕭淙之側過了身,繼續捧起水擦身上的血跡:“實在很忙,抱歉,沒顧上你。”
元綺沒有繼續追問,他身後傳來流水波動的聲音,和金屬的聲音,他回頭,她雙手抱著他的斬馬刀,一隻腳已經涉入河中。
他連忙喊了一句:“站住!”
她的青衫和細嫩的雙手都沾上血腥,卻站定在水中,任由裙襬隨著流水飄動。
他皺了下眉,伸出手:“刀給我。”
她卻抱緊了斬馬刀,搖了搖頭:“我可以替你洗。”
她抬手,用袖子擦掉了刀刃上的血跡。蕭淙之的手卻還是伸著,沒有收回去。
她目光落在他掌心上,掌紋中嵌著血液和泥土,她心中酸了一下:“今天還是沒抓到李瑜嗎?”
蕭淙之皺著眉頭,有些不高興,他記得她生產後在大雪裡受凍過,格外怕冷,收回了手,想抱她去岸上。
元綺卻躲躲開了:“我要去草原上建立新的商路。你幫我。”
蕭淙之深看她許久,才說:“沒這個必要。”
“有,陛下准許我借兵,要多少,借多少。”
蕭淙之一聽就明白了:“用不著。”
她聲音更加固執:“我看過李瑜送來的信,摯友、摯愛、至親,李瑜曾對我有過執念,我可以引他出來……”
蕭淙之沒讓她把話說完,一把拽住胳膊朝岸上拉,元綺卻再一次推開了他。
拉扯中,斬馬刀掉落,砸出一大潑水花,濺了她一身,她看著滴落的水花,忍著情緒問他:“為什麼要推開我?我對你來說到底算什麼?”
“沒有……”
“你有!”
蕭淙之沒再辯駁。
元綺覺得心頭一酸,眼眶熱了:“你又要變回從前的樣子嗎?認識我之前的,手刃血親的蕭淙之?”
她沒有一句重話,卻句句揉搓著他的心。
為什麼?
因為他不想她來他的這個世界,這裡是地獄,連他自己都早已成惡鬼!
姜洹和顧庭芳的死就像重新開啟了他心裡嗜血的泉眼,那些恨意,唯有在見血的時候,能得到短暫的鎮靜。
他不想她看見這樣的自己,就像救下商隊的那個晚上,他沒想過她會在商隊之中,更沒想過她會目睹自己行兇。
他迴避她,不想她那雙清明的眼睛落在自己身上,他身上的罪孽見不得光!
“朝若……抱歉……”
元綺心軟了,上前一步,輕柔地捉住他的手,雙手緊握:“我知道,表姐和姜洹的事情很痛苦,我也知道,你放表姐解脫,決定自己揹負一切,但我不想你的心就此封死了。你沾的血,多少我都可以替你擦。”
蕭淙之怔在原地,雙唇微張,卻說不出話來。
她拉著他的手,按照自己心口,目光顫顫映著水波,耀目極了:“我的命也給你,拿去報仇。”
掌心是她的心跳,狂跳著傳遍他全身,如遭電擊。
元綺以為無法打動他,帶了些氣急,緊緊攥著他的手,語氣也有了哭腔:“若我的命不夠,求你……想想子湛……”
他有一瞬間的恍惚,當年他從月姬手下逃出來,將自己關在暗無天日的房間裡等死,前鎮國公,也就是元綺的父親來看他,他臨走前也是這麼對他說的:“……淙之,聽我一句勸,若你真的無法原諒自己,那就去彌補活著的人。或許著過程十分痛苦,但亦對你的考驗。你眼前的是你的外祖和表姐,將來你還會有你的妻子孩子和家族……”
他這條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只要這世上,還有一個需要他去保護的人,他就必須活著,無論有多痛苦!
記憶回溯的一瞬,他有些失神,她等了許久都沒等到他的回答,前所未有的惶恐襲來,握著他的雙手,鬆開了,義無反顧的腳步,也退卻了。
原來她的命,和子湛的:“都不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