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說著眼淚一滴滴掉了下來。她是人前樂哈 哈的,人後偷著哭。後來報名還是湊上不數。老村長出了一個招。把村會上的炕燒得燙燙的 ,讓在條件內的男人坐炕,烙。灶那頭不斷填木棒子,燒得旺旺的。男人沒坐炕習慣,這麼 一烙受不住就欠屁股,這麼一動就算自願了,老村長一宣佈一鼓掌一戴花就算報了一個。你 八叔、十叔就是這麼自願的,你八叔沒回來。
灑姨說,丈夫臨走的頭天晚上,兩人哭一陣笑一陣,笑一陣哭一陣,整整拆騰一夜。
那三年,灑姨真不容易啊!難!
阿冉肚子又開始餓了,咕咕叫,還隱隱作痛,睡不著,不如聽媽講些什麼。問,抗美援朝勝 利,十叔進了城有工作,灑姨男人怎回冉店了。
阿冉媽說,那裡有個事。灑姨男人進朝鮮一直當飲事員,一槍沒放。去的第二年,秋天的一 天,他剛給戰壕裡的戰士送完飯,往回走,走到一片高梁地邊上就被五六個朝鮮女人生拉硬 拽地扯進了高梁地,扒他的褲子……
哎,朝鮮女人難啊,為了添人口唄,打仗打仗,朝鮮青壯年剩得太少了。
灑姨男人回到飲事班,人打不起精神,蔫了。憋到晚上他自己把發生的事報告了。這是出了 大事了,一層層往上報,人關進號子,整天哭。有人傳,槍斃。有人傳,放人。險些嚇傻了 。
從朝鮮回來,說分配進城工作。他不幹,他說回家,守著媳婦,種地,心踏實。
灑姨跟我說,回來的當天晚上,親夠熱夠,男人哭了,人實誠,他原原本本講給灑姨聽。他 本以為灑姨會鬧會哭會罵會打,可沒。你猜灑姨怎麼說,朝鮮女人也叫人可憐,不到萬得不已……再說這算什麼,又不是你……不過你還真不尿性,算了,算了,就當借她們用用,幫 幫忙。我不會往心裡去,知道你就疼我一個。
灑姨說的我有點不信,後來你十叔從城裡回來探家,葷的素的到處講。他說,志願軍一進村 ,晚上把帳篷弄得嚴嚴的,不然朝鮮女人就往裡鑽,槍斃過戰士,後來一看不行……不能再 槍斃了。阿冉聽媽講完,心想,這就是戰爭,這就是戰爭的殘酷,讓人類遠離戰爭吧!
汽車行駛在又陡又窄的盤山路上,阿冉感到了離心力的作用,人身體在向一邊傾斜,像把人 往外甩似的。他睜開眼見滿車的人個個熱汗涔涔,沒人講話,很沉悶很疲憊。一路上見不到 莊稼人的憨笑寒喧詼諧熱鬧,那面孔裡像潛藏著一聲聲悶雷。車內一切讓人感到灰濛濛的, 讓人感到壓抑。又一聲杜鵑啼鳴,喚醒阿冉,他再次探出頭尋聲望去,一隻杜鵑在空谷中低 飛,畫著曲美的翔痕。再望去,群山綿延,樹木葳蕤,陽光下像罩上湖藍色的薄紗,那山巒 就顯得格外蒼鬱。阿冉像在欣賞俄羅斯著名風景畫家列維坦的油畫,讓他感受到大自然瞬間 的美。
大自然……。
車內——呆滯、慵懶,毫無活力。
驀地,阿冉頭腦中閃出對比反差矛盾怪異滑稽等等一連串的詞彙。那麼此時的灑姨呢?還去 割豬草嗎?能,灑姨不會消歇。她是經得起事的人。
灑姨割豬草捋豬菜養豬可是她農事家事中犖犖大端之事,早年間在冉店就有傳聞。阿冉聽說 過,他在腦海裡搜尋著盡力描繪著。灑姨又講乾淨又節省,人在村裡就穿裹著,一到山角下 鑽進壕溝草叢或者鑽進高梁地她就脫去布衫光起膀子幹活,汗溻溼不著衣服,省。灑姨以為 沒人,也怪,偏偏就有人看見。女人們誰看見就問她,不怕蜂子蜇嗎?不怕,什麼都不怕, 我孃家媽說過,這女人一光身子呀連鬼神都躲得遠遠的,還怕什麼喲?雖這麼說,可別的女 人硬是不敢。男人看見灑姨光著身子幹活,就不聲不響,偷偷地看,生怕驚動她。私下傳著 灑姨前後背長得胖乎結實耐看,阿冉這會用*圓潤形容了,宓兒的肩膀像灑姨。
灑姨全身透著山野的女人味。冉店多少男人都覺得自家女人總比灑姨少點什麼。阿冉媽說, 七舅心裡是最難熬的一個。灑姨出嫁,七舅趕車去的。從上車、坐福、拜天地到新人入洞房 ,七舅就沒錯過眼珠地盯著看,人都看得傻愣愣的,他發誓要娶灑姨這樣的女人,後來真是 相了幾次親,一個沒看中,一晃人過三十好幾,看不能再拖了,又相看一份,七舅又嫌人家 太瘦像麻桿,沒個屁股,寧可打光棍。他真就打了這輩子光棍。七舅對媽說過,他心裡時時 刻刻有灑姨的影子,不顯孤。哎,人對人要喜歡到這份上,就是著了魔了。這時的阿冉用暗 戀的傑出代表形容七舅,他不覺得七舅悲哀。
阿冉問過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