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時分,火傘高張,烈日灼心。
蘇綰抬起螓首,正撞見一雙冰冷陰鷙雙眸,眸底泛出淡淡恨意,又夾雜微微嘲諷。剎那間眼神碰撞,猶如一道霹靂猝發,穿透層層障障迷霧,直灌入靈臺一片清明。
“時將軍,我們又見面了。”白衣書生頷首問候,態度謙遜有禮。
男人負著手,居高臨下睇著書生,勾唇嘲道:“還在演戲?有什麼話,對簿公堂再說罷。”
書生長身玉立,臨危不懼,“聽聞時將軍新近受御賜封號,可喜可賀。然某沒有記錯的話,京衛指揮使職能,旨在拱衛京師。緝拿罪犯之責,與將軍無關。況且,”
他垂下眼眸,“某何罪之有?”
時楓眼神逡巡,不知不覺周遭聚集不少百姓看熱鬧,聞聽黑麵將軍竟是京衛指揮使,個個激動興奮。指揮使當街拿人戲碼,可比馬車撞死人精彩多了。
男人咬了咬牙,牙縫擠出幾個字,“謀財害命,證據確鑿,容不得你辯解脫罪。”
摩挲束腕鑲嵌的綠松石,漫不經心道:“況本將軍現另有一樁公案,要拿你作對證,大理寺獄親自過審,怎會與我無關?”
所謂的“另一樁公案”,指的是春月坊她假扮花娘騙取錢財一事。
蘇綰掀眸望向對方,見那匹獵獸正虎視眈眈睇她,渾身殺氣騰騰,像要吃人一般。嚇得蘇綰趕緊收回目光,埋首注視案面翻倒的香爐。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叫她如何逃離魔爪。
不經意眼神一瞥,發現躲在人群后面的芸娘,也是一臉焦灼。
蘇綰心內有了主意。
“將軍張口閉口謀財害命,言之鑿鑿,可有證據?某不過替人扶乩占卜,撫慰問客愁緒。那求問前途的客人,得我指點迷津,心境清明如鏡,再無迷惘愁亂。客人願重金酬謝,我坦然受之,何錯之有?”
“至於害命一說,更為無稽之談。我害死誰人性命?商鋪王老闆被失控馬車撞死,與我何干?這許多人為某做見證,某一顆清白之心,日月可鑑。莫畏強權折腰,我自巋然不動。”
書生一甩衣袖,白色衣襟迎風擺動,大有士人直面兵霸,威武不屈、視死如歸之感。
“好樣的。”
圍觀百姓被書生文人氣節所感動,接連響起陣陣掌聲,叫好聲此起彼伏。
演戲演上癮了,裝什麼狗屁清高文人。
時楓見慣她操控人心的把戲,聽膩她那套歪理邪說。早在蘇綰逃離春月坊那日,他便四下佈置眼線,調查她的底細。然而蘇綰躲進蘇家十幾日未出門,他也沒得機會捉拿她。
而後一段時間,他忙於處理三哥事件,重回春月坊,從寶蟾嘴裡套取實質證據。在三哥與奸細暗地交易時刻,重兵埋伏將其一舉拿下,徹底拔除前京衛指揮使勾結藩王、賣官鬻爵的殘黨餘孽,得聖上嘉獎賜封。
等他處理完政事和應酬,閒下時間卻赫然發現,蘇綰裝扮成書生模樣,大搖大擺在市集天橋底下襬攤算命。
時楓愕然之際,又覺得好笑,這回改裝算命先生?瘋婆娘到底戴幾層面具?
他暗中觀察三天,總算摸清楚蘇綰意圖:她同蘇家新娶的小妾聯手,合夥騙取百姓錢財。
敏銳直覺告訴他,王老闆之死,絕對與她有關。也許,這又是一樁謀財害命,殺人滅口案。
除此之外,女書繡帕、鶴首徽記、口技技能,匪夷所思,又相互關聯。
這女人一身的謎題。
然而他並不能直接報官,衙門審案有自己一套程式,一旦驚動巡城兵馬司,將蘇綰抓進縣衙大牢,他這京衛指揮使再無權插手。
男人一臉陰雲,開始活動手腕,指關節掰得啪啪作響,“你犯沒犯罪,過審後自然明瞭。憑你三言兩語,焉得洗脫罪名。”
蘇綰情知躲不過這場災禍,她偷偷逡巡人群,芸娘已消失無蹤,想來會去通風報信。
書生嗤笑一聲,雙手握拳,胸膛一挺,“你憑什麼抓我?告我圖財害命,你逾矩逮捕,可有駕帖?倘若你敢擅自動我,某還要反告你一個‘假公濟私‘的私坐之罪!”
白色衣襟隨風飄逸,高潔雅士大義凜然,宛如謫仙初墮,救世主降臨。
圍觀群眾皆驚為天人,有那好事者,竊聲傳頌書生神機妙算事蹟,講他如何如何算準蘇郎中官運,又如何如何妙手回春。
一圈下來,竟有人開始低呼:“神仙下凡啦!”
時楓俯首睇著她,看她的星眸距離他的鳳眼,不過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