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使,否則不敢受命。”
“老廷尉多慮也!”呂不韋正色道,“若在山東六國,此事委實難上加難。然則這是秦國,此事便無根本阻礙。其中根本,只在如何操持而已。”
“丞相差矣!”老廷尉慨然拍案,“恰恰相反,六國法統根基淺,糾冤無可非議!秦國糾冤赦犯,便是背離法統,無異於鋌而走險!”
“老廷尉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也!”呂不韋爽朗一笑,“六國法統固淺,然王室特權官場腐敗卻秉承甚遠!六國執法,素來對王族貴胄網開一面,冤訟者十之八九都是庶民。若大平冤獄,則必然導致貴胄封地之刑徒苦役流失,王室官吏第一個便要阻撓,孰能說無可非議?秦國則不然,王族犯法與庶民同罪,冤訟者有貴有賤。呂不韋曾仔細分計:秦國冤案,王族三成,官吏三成,庶民四成!其中因由,便在秦法治吏極嚴,說治官嚴於治民,實在並不為過。譬如舉國法官二百三十餘人,歷年因法令文字錯訛而治罪者六十餘起,錯案至少在五六起之多!再譬如秦國王族不襲世祿,一律從軍從吏憑功勞晉爵,違法者再所難免。百年以來,秦國處罰王族子弟違法案兩百餘起,錯案至少在十起以上!如此等等,老廷尉自可揣摩:秦國糾冤赦犯,阻力究竟何在?王族麼?官吏麼?百姓麼?以攻訐者之說,呂不韋在朝會公然非議秦法,主張寬政濟秦!朝野雖則沸沸揚揚,卻無一人力主治呂不韋之罪!因由何在?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心底裡都在期盼平冤赦犯也!”
良久默然,老廷尉喟然一嘆:“呂公明於事理,老夫何說矣!”
“多謝老廷尉受命!”呂不韋肅然一躬,“我見:請出老駟車庶長、陽泉君羋宸、老上卿李冰、老太史令四人以為副使。老廷尉以為如何?”
“呂公用心良苦也!”老廷尉終於笑了,“王族、外戚、方面大吏、在朝清要,全是涉冤大戶了。然則,此四人爵位個個在上,若生歧見,老夫該當何處?”
“以事權而論,本當由老廷尉立決。”呂不韋思忖道,“然第一次平冤,當分外慎重。五人有歧見之案一律擱置,最後由朝會公議,秦王決斷。”
“如此老夫無憂也!”老廷尉拍案而起,“明日老夫便會四使!”
呂不韋出了廷尉府已是三更,車馬一轉,便到了綱成君府邸。
蔡澤正在後山茅亭下悠哉品茶,見呂不韋匆匆上山,不禁大笑:“明月灑徑,疾步赳赳,豈非大煞風景也!”呂不韋道:“你有風景,我卻沒得風景。”蔡澤揶揄道:“權高位顯奔波多,不亦樂乎也!”呂不韋沒好氣笑道:“莫風涼太早!偏要你也不亦樂乎!”“老夫高枕無憂,自是不亦樂乎也!”蔡澤呷呷笑著,“如何,與老夫對殺三局?”“沒工夫!”呂不韋端起蔡澤面前專供涼茶的大陶碗咕咚咚一口飲幹喘息了一聲,“綱成君,這件大事只有你來做了。”“甚甚甚?我做大事?”蔡澤誇張地大笑,“又有誰個要行大葬了?老夫專擅葬禮也!”呂不韋也不禁大笑了一陣,末了斂去笑容一番說辭,蔡澤竟愣怔著不說話了。
呂不韋要蔡澤出面的這件大事,便是新政之三——明修功臣,褒厚骨肉!
這宗看似只會招人喜歡的善事,做起來卻極難把握分寸,結局也往往是難以預料。所謂明修功臣,便是對先代遭受不公處罰的功臣重新彰顯褒揚。所謂褒厚骨肉,便是對王族外戚的遺留積怨做出妥當的撫慰與安置。就內容而言,這兩件事實際上便是清理最高層錯案疑案,以重新凝聚王族與權臣後裔部族。蔡澤入秦已久且長期預聞機密,加之計然學派歷來的自保權謀,非常留心歷代國君權臣相處的微妙方略與種種令人感慨的結局,便對秦國上層糾葛積怨與種種爭議大案瞭然於胸。最是耿直秉筆的老太史令見了蔡澤也退避三舍,私下則說:“綱成君多執掌故秘聞,終為野史,不足與其道也!”然則,呂不韋力主蔡澤擔此重任,除了認同蔡澤的博學強記熟悉國史,更為看重的卻是蔡澤的兩大長處:極其特殊的秉性,極其特異的才能!
蔡澤秉性的底色特質,便是計然派的明哲保身,以在權力官場全身而終為最高境界。惟其如此,做事做人便求“執中”,以為“過猶不及”;見諸權力紛爭,蔡澤歷來主張“不可不爭,不可過爭,當止且止。”正因瞭如此,秦國朝堂多見蔡澤公然爭權,更多見蔡澤不期然便莫名其妙地偃旗息鼓。若遇同僚紛爭,只要蔡澤不是事中人而又恰在當場,蔡澤便總會將兩造處置得各各滿意。自秦昭王晚年開始,凡遇蹊蹺繁難之大事,幾乎無一次不是蔡澤做王命專使排解,且處置結局大體上從來都是皆大歡喜。兩王連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