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是惶恐:“這如何使得!冰凌道何難?”呂不韋也不說話,輕輕一提馬韁,走馬上了露出枯乾茅草的道邊塄坎,卻不走看似平坦如鏡的大道中間。馭手隨後跟著也不敢多問,一路小心翼翼,二十餘里路走馬一個多時辰才看到了章臺別苑。下路時呂不韋笑道:“記住了:雪後冰凌道,只看草出雪,莫看土過冰。”馭手原本是王室中車府的一流能者,平日駕一輛輕便軺車在東偏殿外當值,專一預備秦王急務。今日被文信侯一路憋屈,馭手雖唯唯點頭心下卻是老大疑惑。眼見堪堪下路,馭手便似無意般一提馬韁,踩上了一塊冰雪之上的路面。不料馬蹄一沾路面便倏地滑出,馬身重重跌倒,馭手猝不及防竟被壓在馬身之下!
“蠢也!”呂不韋又氣又笑心下又急,便一馬飛向別苑,吩咐鹿砦營門的守衛軍士出來救助馭手,自己便直奔大帳。
總領國君車駕護衛的公車司馬便惶惶來見,訴說秦王行止不依法度吏員無所適從屯在這曠野園囿形同廢棄物事!呂不韋也不多說,只吩咐立即整頓車駕儀仗去行宮迎接秦王。公車司馬大為困惑,卻也不敢多問。畢竟,章臺是個伸縮太大的所在,說小是章臺宮,說大便是咸陽渭水東南方圓百餘里的王室園囿,這片山水中究竟有幾多行宮,便是公車司馬自己也未必清楚。一番緊急收拾,車駕儀仗並護衛軍兵隆隆開出章臺別苑向西而來,走得大約一個時辰,已經從咸陽東南到了正南,進了三面山頭對峙的一片谷地。呂不韋方才下令車駕軍兵短營歇馬,公車司馬帶六名衛士隨他上山。
時已冬日斜陽,山坡積雪雖化去許多,依舊是深可及膝。好在有一行極清晰紮實的腳印直達山頂,呂不韋一行倒是免去了腳下探察之苦。小半個時辰到得山頭,卻見草木枯竭白雪皚皚,小小山頭一覽無餘:百餘步之外一道石牆圈著一座莊院,石門關閉,炊煙裊裊,實在是再尋常不過的農家庭院。呂不韋倒是聽王綰說起過這座莊園,當時只想定然是秦王為王子另建了一座山居,再簡樸也當於自己當年的那座城南私莊不相上下。今日身臨其境,呂不韋直面粗礪簡陋的庭院不禁大為感奮,一個少年能以如此所在錘鍊自己,縱為秦王亦不捨棄,不亦難哉!
“這?行宮?”公車司馬滿臉疑雲地囁嚅著。
“諸位切記:自今日始,此山叫做鴻臺!”呂不韋神色肅然地揮手吩咐,“衛士守護鴻臺之外,公車司馬報號請見秦王!”
“嗨!”公車司馬一聲領命,當即對著石門高聲報號,“文信侯開府丞相呂不韋領公車司馬等,晉見秦王——”回聲未落,石門已經咣噹拉開,一個黑衣人搶步出門便是一拜:“舍人王綰拜見文信侯!”話音未落,便聽院內一陣急促腳步,一個身著黑色繡金斗篷的散發少年已經衝到了面前深深一躬:“果是仲父來也,政失遠迎!”呂不韋連忙扶了少年,正欲回拜卻被少年嬴政一把扶住,“仲父若要大禮,我便要亂了方寸!走,請仲父進莊說話。”說罷攙扶著呂不韋便進了石門庭院。
畢竟是少年心性,嬴政興致勃勃地親自領著呂不韋前後看遍了莊園。看看天色已經暮黑,王綰領著趙高與令狐大姑已經在北房正廳擺好了小宴。嬴政吩咐道:“莊內只仲父與我說話。公車司馬等一班來人在莊外紮營軍炊便了,那幾壇老鳳酒都給他們搬去!”也是呂不韋有心要看看這少年秦王如何處置這般不期而遇的事務,便一直只是聽只是看卻不說話,如今見這少年嬴政倒也是從容有致,心下倒是舒坦了許多。及至兩人對案相坐飲得一爵,嬴政放下酒爵便道:“我不善飲,只此一爵,仲父自便了。”呂不韋喟然一嘆:“老臣昔年尚可,如今也是不勝酒力,三五爵而已矣!”嬴政一拱手道:“仲父今日前來必是有事,但請明示。”
“我王可知,秦自孝公之後,幾次少主即位?”
“兩次。當年昭襄王十五歲即位,今日政十三歲即位。”
“兩次少主即位,大勢可有不同?”
“大同小異。”
“我王自思:同為少主,王與昭襄王孰難?”
嬴政目光驟然一閃坦然答道:“昭襄王難,難多矣!”
“何以見得?”
“其時,老祖宣太后與四貴當政四十二年而昭襄王終能挺得,故難。”
“昭襄王不親政而挺得四十二年,箇中因由卻是何在?”
嬴政無言以對,片刻愣怔,伏地一叩:“願聞仲父教誨!”
呂不韋輕輕叩著木案:“昭襄王挺經只在八個字:不離中樞,事事與聞。”見少年秦王凝神沉思,呂不韋從容接道,“尋常少主,但不親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