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在這裡羅嗦什麼。
四
小武和蓋公正在院子裡的樟樹下聊天,郭破胡在旁邊很認真地傾聽。一個月來,他們每天的日子幾乎都是這樣度過的。冬日的太陽照耀著這一片向南的院子,有時他們也呵著白汽在院子裡練劍。這時候,郭破胡的興致就更高了,畢竟蓋公和小武所聊的內容他半懂不懂。他也很想念家鄉,可是現在有家不能歸。他對朝廷的政策很失望,憑什麼上次說好了斬獲一個首級就賜五萬錢的規定,僅僅因為丞相的一己之私,就完全不算數。看來朝中有奸相,就一定會逼良為盜。否則象自己這樣規矩的戍卒,哪至於逃亡到這來呢,但願不要永世不見天日。不過,比起那些刑徒來說,自己又算好多了。看看廣陵宮司空管理下的那些城旦和隸臣妾
罷,每日吃著粗礫的飯食,幹著繁重的勞動,為他人建築新的宮殿,自己一不小心就累死病死,而死了也只是挖個坑,將屍體丟在裡面,象埋葬一頭畜生。這場景真讓人無比難受。他想起前幾天和小武在新宮殿旁經歷的場景,監工的小吏在粗暴呵斥那些刑徒。他們都穿著赭紅色的囚衣,有的頭髮鬢角被剃光,有的臉上刺著〃鬼薪〃的字樣,有的頸上帶著鐵圈,還有的走路一瘸一拐,那是被斬去了腳趾的。當時有個叫王奉世的刑徒,因為身體不適,動作緩慢,當即被監工按倒在地上鞭笞。王奉世只是辯解了一句,立即跑過來幾個獄卒,將他拖到一邊,用鐵鉗夾住他的頭。他痛苦地哀嚎饒命,可那些獄吏臉上漠無表情。郭破胡真想跳出去,亂刀將那幾個獄吏砍翻。但是他不敢,因為工地四周的角樓上站滿了士卒,一旦有刑徒集體反抗,亂箭就會射下,所有人將變成屍體。他只好轉過臉去,不忍再睹。而這時小武卻衝了上去,大叫道,住手。
你是什麼人?敢在這裡喧譁。那幾個獄吏停下,睥睨著小武,目光裡滿是不屑。
領頭的監工卻認識小武,他還算客氣,哦,沈先生怎麼也來了這裡。是這樣的,這個該死的刑徒幹活不賣力。大王有令,這宮殿三月之前一定要完工,因為楚王要來廣陵做客,如果那時交付不了新的大殿,我們大王會很沒面子的。
小武道,大漢《刑徒律》,有疾病者可修養,待身體康復後再勞作。損失的時日,可加長相當的刑期以為彌補。〃有不從令者坐之〃,你們難道不怕反坐其罪嗎?
監工和他的屬下笑著對視了一眼,從鼻子裡噴出一股冷氣,話雖然這麼說,可這是在廣陵國啊,沈先生還以為在豫章縣不成。
小武道,廣陵國有天子所置的相、內史。也在大漢的律令管轄之下,難道有什麼例外不成。
監工道,真是紙上談兵,老實告訴你罷,沈先生,在這裡我只聽大王的,什麼大漢律令,我一概不知。沈先生請回罷。他轉首命令道,給我繼續夾。
獄吏們捏緊鐵鉗,王奉世哀嚎著,這時從另外一個門裡衝進來一個年輕女子,大約二十來歲,頭髮散亂,跌跌撞撞地邊跑邊哭,奉世,奉世,你怎麼了?大人們,求求你們了,饒了奉世罷,他真的生病啊。
小武暗歎了口氣,他知道自己沒能力管,只有空自憤怒。他憤怒這種完全違背律令的行為,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無可奈何。唉!今上的眼光還真是不錯的,如果把帝位傳給這個劉胥,象這樣的倒行逆施,很快會踏上亡秦的覆轍。他正要無奈地走開,只聽得王奉世呻吟而含糊地叫了一聲,沈先生,救……救我。
小武再也挪不開腳步,他回過頭,對監工說,你看他妻子也是宮裡的弛刑 復作,不會撒謊的,大人何妨放了他,也算是積了陰德,他日一定有報答的。
那女子伏地大哭,大人饒了奉世罷。求求你了,他真的有疾在身啊。饒了他罷……
監工沉默了片刻,從那女子的懷中抽回自己的腳,喝道,滾開,你在作室勞動,怎麼跑這裡來了。難道也想受刑嗎?誤了工期,大王會要我的腦袋,我不懲一儆百,以後這夥該死的刑徒誰還會聽話,給我夾,夾到他不敢再懶惰為止。
獄吏們吆喝一聲,收緊鐵鉗,繼續用力,只聽到王奉世的頭骨咯咯作響,他用希冀的眼光看了一眼小武,接著絕望地掃了一眼妻子,大叫一聲,細君,你……你自己保重,然後一口血噴出來,身子軟在地上,劇烈地痙攣了幾下,頭一歪,死了。
那女子一下子撲倒王奉世身上,發出呼天搶地的嚎叫。她的聲音象絕望的母獸,哀毀斷腸,讓小武鼻子有點發酸,眼淚險些流了下來。他也是貧苦出身,自然有著兔死狐悲之感,他實在無法再看下去了,掩面就要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