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請安,禮畢,皇上坐到皇太后左手下,強笑著安慰道:“母后不要悲傷太過,還是早早回宮歇息吧!〃在董皇后即將離宮之時,皇太后的哀痛陡然變得異常強烈,她神色慘然,聲調嗚咽地對福臨說:“她實在稱得上是皇兒的嘉偶啊!我一心指望你們兩人永偕和好,娛我晚年,誰知竟中道而分!從此以後,誰能象她那麼侍奉我?誰能如她那般順我心、合我意?我有話又能與誰共語?誰還能與我一同籌思謀劃?……”她竟說得豈不成聲了。福臨低頭無語,皇后和妃嬪們的哭聲更慟了。
“你們不要這麼大聲哭了,稍稍剋制些吧!〃皇太后轉向后妃們。但她們哪裡肯聽,哭聲依舊,沒有一個回應一聲。要知道,她們的哭,並非只為悲痛,也包含著委屈、不平、對太后一番話的不滿。太后嘆口氣,泫然淚下,說:“你們這些人,難道都沒心沒肺嗎?怎麼連一句答話都沒有?她聽我說話,決不會這個樣子!……你們走吧,都回宮去吧!不要在這裡加重我的傷心了!……”福臨也厭煩地揮揮手,后妃們只好知趣地退出去了。隨後,福臨請母親止哀回宮,皇太后疑慮地看看他,他苦笑道:“母后請放寬心。〃皇太后也走了,福臨便獨對靈柩了。小太監捧來金爐,福臨就面對靈堂,拿起他親筆寫的祭文,一字一句地讀下去。開始還想硬撐著朗朗而讀;後來淚隨語出,抑制不住;讀到最後,聲音嘶啞,淚溼胸襟,幾乎不能完篇。小太監流著淚舉起火,福臨在靈前親自把祭文一頁一頁地焚燒在金爐之中。
福臨祭畢,便默默坐守在靈前。千迴百轉,哀思總難拋開,連想閉眼歇息片刻,也都做不到。烏雲珠去了,福臨的一切都隨她去了,只剩下這無用的軀殼!……天亮時,奉旨前來承乾宮為董皇后舁柩的八旗二三品官員近百人,已在承乾門外等候。茚溪森和尚也奉命來為董皇后起棺。茚溪向皇上參拜後,手舉線香對靈小參,口唸偈語道:“幾番拈起幾番新,子期去後孰知音?天心有月門門照,大道人人放腳行!〃福臨站在一旁,突然忍淚問道:“一口氣不來,向何處安身立命?〃和尚向皇上躬身道:“謝皇上重重供養。〃福臨咬住嘴唇,淚水沿著消瘦的面頰慢慢流下。
抬棺柩的三十二名八旗二品官,身著喪服,帽頂飾白,各自站好位置,舉槓上肩。茚溪以佛杖指著靈柩念偈道:“舉步涉千岐,孤坐又成迷,且作麼生,得恰好去。〃他以杖上引,大喝一聲:“起!〃八旗二品官們一起用力,沉重的棺柩離地而起,緩緩出了滿堂素帷白幔的正殿。
福臨說:“謝和尚提拔。”
茚溪森道:“聖駕珍重。”
大員們抬著棺柩走下月臺,往承乾門移動,突然承乾宮的宮女、太監們衝上去攔道痛哭,哭得死去活來,攀著棺木繩索,不許抬出宮去。眼看幾個宮女就將哭昏過去,護靈大臣喝斥責罵都沒有用,當著皇上又不敢動鞭弄杖,一時竟然手足無措了。福臨走過來,看著這些哭得如喪考妣的下人奴婢,心裡十分感慨,半晌無言。後來,他非常和藹地問:“你們為什麼攔路?〃一名太監哭著回答:“奴才們捨不得董鄂娘娘!〃福臨笑了笑,說.〃她去了,你們將分發別宮主位名了,難道不願意?”“不!不願意!〃太監拚命搖頭。他們再清楚不過,別看那些主位現在哭得傷心,日後她們會把對董鄂娘娘的怨恨都發洩在他們這些承乾宮舊人的身上。
一個宮女驚惶地哭道:“那還不如跟了她去呢!”“哦,好丫頭!朕想跟著她去而不得……好,你們暫且讓開,朕有話對你們說!〃宮女、太監們不敢違命,棺柩終於順利地出了承乾門,進入東一長街了。
福臨對痛哭的奴婢們細細看過一遍,緩緩說道:“朕的心願不能完成,朕可以成全你們的心願。你們就都隨董皇后去吧,替朕好好侍候她!〃哭聲陡然增強了一倍,有人真的哭昏過去。福臨點頭讚歎,舉步出宮去送靈柩。茚溪在承乾門外追上福臨,躬身道:“皇上悲悼,確是純情。但我佛大慈大悲,上天有好生之德,敢請朝廷免去多人殉葬……”福臨臉一沉,不高興地說:“殉葬乃國家舊俗,不然董皇后有何人服侍?況且,朕想隨她同去,尚且不能,奴婢們自願殉主,忠義可嘉,朕豈能不成全他們?〃茚溪還想再說什麼,福臨已不顧而去。想到滿洲貴族皇家確實有殉葬的風俗,這位以慈悲為本的和尚也就無可奈何了!
——三——
重陽節的第二天,九月初十,是董皇后的三七,這一天,將按國禮焚化大行皇后的梓宮。
由於不忍目睹,皇上、皇太后和皇后都不參與這個大典,委派安親王全權主持。為此,在壽椿殿月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