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旖旎。
山間的風,將新年初次盛放的馨香不間斷帶向肖懿卿鼻官,煦煦暖陽令他濃黑長髮御風流光。
僅一個時辰,他便又回到了九載前,與“沈浩然”博弈時的山莊。
山景如舊,百花愈勝。
目及所視的一切,彷彿與肖懿卿離開應天的那一年毫無二致,卻與如今身份尷尬的他無一分相關。
仰首眺望,他再次尋到山麓上那株開至荼蘼的“綠鬢”,與“沈浩然”之種種,如昨日幻夢,一一在其腦海閃過。
“綠鬢紅唇桃李花……”
肖懿卿喃喃獨語,話中落寞,頗有幾分感春傷秋之蹉跎歲月後的愁殤感慨。但他手中鞭策未停,時光一如他胯下高馬,一去不復返。
跟在肖懿卿身畔的阿狸看到不遠處的通山石階與整裝嚴備的御林軍,催馬上前,腹語低聲道:“主,奴陪你一起上去?”
肖懿卿緩緩勒馬減速,待其停下,側身道:“你與重明山下等候。”
“公子……”目睹國破戰亂許許人間慘境的重明心中不定,雖他三人之力甚為微薄,但為保肖懿卿安全,他也覺得多一人相伴會好些,“還是讓阿狸陪你吧。”
“不必。”說罷,肖懿卿淡然穿過眾多甲冑御林軍,快步踏階而上。
阿狸與重明關切的目光隨肖懿卿的身影消失在峰迴路轉處,爾又瞬間凌厲,尤其是當他們看到裴文、裴武匆匆趕來。
“阿狸,我……”裴武看出阿狸眼底明顯的警戒與怒火,張口想要解釋,話在嘴邊卻被裴文擋了下來。
“兩位請隨我去小亭中等候吧。”裴文抬手指向不遠處的硃紅小亭,話語雖客氣隨和,眼神中卻是十足的不容置疑。
“主命我在此等候,”阿狸飛眉橫了裴文一眼,不屑口吻幾乎是從牙縫裡哼出來的,“不勞裴大人費心安排。”
“是啊,這樣好的日頭,曬曬更佳。”重明可不想在一個腹背皆為重甲兵之地跟人起什麼衝突齟齬,為緩和緊張氣氛,他拱手客套笑回,“裴大人辛苦,請去歇息吧,不必顧我等。”
眼瞧重明與阿狸態度明顯,裴文也知他二人都是用毒使蠱的高手,私心想著,就算雙方動起手來,一時恐也拿他們不下,倒不如任他們候著吧。
裴文淺淺一笑,拱手回禮,反身沉默地拉著裴武入亭,竊竊私語。
阿狸對亭中裴氏兄弟睨嗤一聲,目光便去尋找在山間階梯穿梭的肖懿卿。
山間守衛森嚴一如山麓,幾乎是五步、十步便有一持刀護衛。護衛們雖沒有對肖懿卿過多阻攔,但防賊一般的警惕眼神一直伴他身形而往。
肖懿卿冷眼觀此,心中失望惱火隨著漸快的腳步而攀升。當他再次踏上記憶中的山巔,映入眼簾的,早已不是少年“沈浩然”,而是不怒自威、已近而立的人君——易寧。
“姐姐,為什麼化名為易姓?”
那張熟悉的面容讓肖懿卿不禁想起當初跟著他四處遊商的小奶音。
“易師父將畢生所學傾囊相授於我,可自己卻因趙賊出賣而身首異處。我既身為他雕鏤技藝的唯一傳人,理當冠之他姓,為他復仇。”
當初“易寯羽”之名於江湖初起,他便是這樣告訴易寧的。
“那……姐姐為何給青雲取名為‘寧’?”
“清理趙賊為次,使天下安寧為首。”當時的易寯羽凝視易寧清澈雙目,倩然淺笑,“若姐姐做不完,寧兒願意幫姐姐堅持下去嗎?”
“何謂‘幫’?”那時青雲年紀雖小,眼中卻顯篤定之灼灼華光,“我與姐姐生死一體,姐姐鴻鵠雄志,我豈有變節逃脫之理?從小,姐姐便教青雲:男兒立世,‘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寧兒,自當不愧於世。”
二人從前親近溫暖的畫面不斷在肖懿卿腦海中反覆重映,可往日真摯熱切的青雲早已在時間的洪流裡變得面目全非,那些僅剩的脈脈溫情亦被山巔寒風吹得七零八落。
二人面對面佇立,深望彼此的目光都帶著幾許驚訝的複雜。
肖懿卿記得,她走的那年,易寧還沒有長得這樣高,肩膀也未這樣厚,眉宇間亦不似如今,總有濃愁未解的悵然。
那時的易寧,是侯府最明媚愛笑的公子哥兒,而如今的易寧,眼中雖有親近之意,可巋然不動的身軀卻分明寫著高貴與距離。
在未親眼見到肖懿卿之前,易寧做過無數設想,他也一直以為裴武簡報中的永安肖郎是易寯羽又一個成功的男裝假飾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