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事事都有制度。實在是足額了,奴才做不得主。莊王爺說,皇上有旨意,今年選秀是不得已兒,寧可名額不足,斷不可再增。奴才這是奉王命辦差,奶奶只要和十六王爺說好,奴才再沒說的……”但無論他怎樣客氣,棠兒當眾被頂回來,面子上仍掛不住,在一群侍衛太監面前尷尬得滿面通紅。見乾隆過來,心裡既是喜出望外,又有無名的悲哀,竟然淚水瀅瀅,不無幽怨地睨了一眼乾隆,伏地低聲道:“臣妾恭見主子!”訥親曾聽說過棠兒和乾隆的風言風語,見此情態,忙道:“奴才先進去料理料理!”說完便抽身溜進園子裡。
“唔,”乾隆聽了棠兒陳說,掃一眼跪在棠兒身後的睞妮子,問魏華道:“你叫魏華?魏清泰的兒子?”
“是。”魏華連連碰頭道。
“今年秀女名額多少?”
“回主子,二百四十名。”
“都自願?”
“是!”魏華又叩頭,“都自願!誰不願親近龍澤,侍候主子呢?”
“朕要查出有不自願的呢?”
乾隆噴地一笑,說道:“你這殺才,忒把朕看得世事不通!這些秀女都是旗下簪纓之族的嬌姑娘,哪個在家不是養尊處優?不是規矩管著,誰肯把女兒送宮裡當使喚丫頭?前天朕去老佛爺那兒請安,有幾個命婦還正求老佛爺免徵她們的獨生女兒呢!”他還想訓斥,見魏華嚇得面如土色,遂安慰道:“不過你說的‘都自願’,也是應說的話。所以朕不罪你。送這孩子進去!待選後確是家中離不開的,減退出去一名就是。”魏華喏喏連聲,擦著滿頭大汗磕頭起去。
棠兒自覺臉面掙足,滿意地抿嘴兒一笑,抬眼正和乾隆四目相對,羞得又低下了頭。乾隆見她要辭,心裡不無依戀,像忽然想起什麼事,說道:“棠兒,跟朕來,朕問你幾件事!”棠兒下意識地左右顧盼一下,跟著乾隆進了園子,在一株老檜樹蔭下站定,嬌嗔道:“這麼多人,皇上又不怕閒話了!什麼事兒呢?”
“怕什麼?人多才光明正大呢!有人問,就說朕問你給娘娘許的什麼願,要還不起,從內廷裡賞出來。”棠兒一想,這的確是擺得上桌面的事,紅著臉要啐,又止住了,提著袍角跪下。
兩個人自傅恆進軍機處,再也沒有單獨相處過。此刻天青雲淡,老樹婆娑,一對分手的戀人一立一跪、脈脈含情,心中都有千言萬語,卻一時不知從何說起。良久,乾隆才道:“你氣色還好。”
“這是託皇上的福氣。”
“康兒呢?身子骨兒結實?”
“結實!”說起福康安,棠兒眼中閃著喜悅的光,又怕別人看出來,抑制著興奮的心情,卻止不住絮絮叨叨說起來:“皇上賞的長命金鎖,娘娘賞的鐲子都戴上了!兩隻小手又白又綿,小胳膊兒像藕節兒似的。兩隻小眼睛黑豆似的,虎靈靈的。愛煞個人!已經在觀音菩薩跟前記了名兒,我還請西藏密宗活佛給孩子推了格兒,也是位極人臣的大造化命。我怕他出痘兒,聽人說蒙古人能點痘兒,一橫心就點了,孩子發熱整整七天,我嚇得抱著一步不離,心想:他要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她眼中閃著驕傲的光:“我抱著他到觀音廟裡受記,旁邊的閒人看了他,說他是個小哪吒,還有人說是菩薩跟前的金童!上回高恆家媳婦見了,相了相,說跟——”她突然意識到說失了口——高恆夫人說福康安長得像皇上——這怎麼能說出來呢。
乾隆卻不甚在意,見訥親在遠處張望,嘆了一口氣,說道:“你好,孩子好,朕就放心了。去吧……缺什麼,叫傅恆跟朕說吧……”
“是。”棠兒用極低的聲音,向乾隆福了一福,“皇上也要多保重……”這時,便聽遠處高大庸扯著嗓門吆呼:“老佛爺駕到!”棠兒只得匆匆辭了出去。
劉統勳出京七天就到了邯鄲府。正是五月端陽的前一日,邯鄲城裡戶戶門前掛長青之艾,家家貯留春之水,虎符香袋蘭馥香麝,都忙著包粽子,灌雄黃酒,一群群光屁股小孩在釜陽河岸採青茶、耨車前草,跳進清流裡打撲騰,呈現出一派太平祥和的景象。劉統勳騎快騾趕路,饒是身健體壯,畢竟已年過四旬了,連日來沒明沒夜地趕道兒,顛得四肢百骸都像要零碎了似的,兩股間都磨掉了油皮,火辣辣地痛。在驛館裡歇了一個時辰,勉強起來吃了一碗粥,便立刻命黃滾:“今晚要見高恆,去邯鄲府知會一聲,叫他們一齊過來,立刻鋪開人馬大搜查!”黃滾雖然年過七十,一輩子打熬出來的筋骨,一點也不覺著倦累,笑著回道:“標下跟了半輩子官,沒有見過大人這樣辦事的——昨兒滾單過來,米知府還吃了